车子一路疾驰，窗外的街景在赵江河眼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顾曼那句“结果不太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反复穿刺，带来一阵阵紧缩的悸痛。他催促马建军开快点，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最坏的可能性。顾曼还年轻，身体一向不错，生产后恢复得也很好，会是什么问题？肿瘤？血液病？还是什么需要长期治疗的慢性重症？每一个猜想都让他呼吸一窒。他想起顾曼最近似乎有时会疲惫，偶尔按着胸口说有点闷，他当时只当是带孩子累的，叮嘱她多休息……悔恨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冲进家门时，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顾曼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薄毯，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怔怔地望着前方，听到开门声才缓缓转过头来。
“曼曼！”赵江河几步跨到她面前，蹲下身，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触感冰凉。“到底怎么了？什么检查？医生怎么说？”他一连串地问，目光急切地在她脸上搜寻着答案。
顾曼看着他满是担忧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没成功。她垂下眼帘，从身旁的提包里拿出一份折叠着的检查报告单，手指微微颤抖着，递给他。
赵江河一把接过，就着灯光迅速展开。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专业术语和数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报告单最下方的结论处，一行加粗的字迹清晰刺目：“乳腺影像学检查提示 bI-RAdS 4类，建议进一步穿刺活检以明确性质。”
bI-RAdS 4类……赵江河不是医生，但对这个分级略有所知，知道这代表着“可疑恶性，需要活检确认”。虽然还不是最终判决，但“恶性”这两个字，已经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曼，声音干涩：“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顾曼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偏过头，声音很低：“上周洗澡时觉得有个小硬块，不疼不痒的，我没在意。前天带宝宝体检，顺便让医生摸了摸，医生说最好做个b超看看……今天就去了。没想到……”她哽咽了一下，抬手抹去眼泪，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医生说，还不确定，可能是良性的纤维瘤，也可能是……不好的东西。需要做穿刺才能知道。”
赵江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即便是4类，也分4A、4b、4c，恶性概率不同，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可以掉以轻心的信号。他看着妻子强作镇定却难掩恐惧的眼神，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巨大的心疼和自责瞬间淹没了他。他整天忙于工作，周旋于各种事务和人际关系中，却连妻子身体出现这样的异常都未曾及时察觉。
他伸出手，将顾曼紧紧搂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战栗。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曼曼，有我呢。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明天，不，现在我就联系医院，找最好的专家，安排最快的穿刺。一定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顾曼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将连日来的恐惧和不安尽情释放。
这一夜，家里的气氛凝重而安静。儿子似乎也感应到不寻常，早早睡着了，格外乖巧。赵江河没有再去想任何工作上的事情，他陪着顾曼，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检查时的细节和医生的每一句话，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告诉她“会没事的”。他当着顾曼的面，给几个在医疗系统有关系的朋友打了电话，言辞恳切地请求帮忙，务必安排最可靠的专家和最快的检查通道。他的沉稳和果断，给了顾曼极大的支撑。
但只有赵江河自己知道，在安抚顾曼的表象下，他内心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如果……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怎么办？治疗、化疗、手术……顾曼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儿子还那么小……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敢深想，只能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解决问题”上：联系医院，了解流程，查阅相关资料（尽管那些医学术语和冰冷的统计数据让他心惊），思考后续可能的治疗方案和需要调动的资源。
家庭，这个他最坚实的港湾，此刻仿佛突然触到了看不见的暗礁，船体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家人的健康平安是如此脆弱，是如此轻易就能被命运投下的阴影所笼罩。什么试点成功，什么项目攻坚，什么权力制衡，在可能降临的疾病面前，都变得轻飘飘的，失去了重量。
夜深人静，顾曼终于带着泪痕和疲惫睡着了。赵江河却毫无睡意，他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凝重的脸。网页上关于“乳腺bI-RAdS 4类”、“穿刺活检”、“乳腺癌早期症状与治疗”的页面开了好几个，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他关掉网页，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儿子咯咯笑的照片和顾曼温柔的笑脸，心脏一阵抽痛。他知道，从现在起，他的人生优先级必须做出最彻底的调整。林州的骨头再难啃，审计部的矛盾再微妙，省里的关注再重要，在妻子的健康面前，都必须让路。
他起草了一份简短的工作授权委托邮件，准备天亮后发给刘建业董事长和周亦鸣等人，将林州项目的日常决策和大部分会议授权给周亦鸣，非重大事项不必请示；集团内部试点推进小组的例会暂时由徐海川（远程）或李副总监主持；审计部事务按既定方案推进，重大问题报徐海川和他（仅限紧急）。他需要时间，需要精力，全心全意陪顾曼走过这段最艰难、最不确定的时光。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赵江河而言，这一天不再充满挑战和机遇，而是充满了未知的忐忑和必须肩负起的、比任何工作都沉重的责任。暗礁已现，他必须化身最沉稳的舵手，小心翼翼地带领他的家庭小船，绕过去，或者，扛过去。而所有的雄心壮志、职场博弈，在此刻，都暂时褪色，隐没于这片关乎生命与爱的、最深沉的忧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