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冲进来的时候,林昭正把笔搁在砚台边。他抬头看了眼,没说话。
“大人!归云驿的押运队回来了!”
“人呢?”
“在门外,但……”阿福喘着气,“车上没有青砖,全是土。而且领头的押运官说,他根本不记得接过调令。”
林昭盯着桌上的账本,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南门工地还没动工,三百车青砖出库,签收人是陈文远。现在连货都没到,送的人还说不知道这回事。
“果然。”他低声说。
他站起身,走到案前抽出一份工劵台账,翻到昨日记录。那笔出库单编号靠后,墨色比前后几笔都深,像是特意加重写过。他合上本子,对阿福说:“封锁南门工地,任何人不得进出。调出近十日所有材料出入库记录,我都要看。”
“是。”
“还有,通知义勇营暂停招新。所有人重新登记,背景一个一个查,不准漏。”
阿福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昭叫住他,“你亲自去工坊司取最新的运输日志,别让别人经手。”
阿福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林昭坐回椅子,目光落在沙盘上。岭南的钱庄分号亮着红点,那是昨夜刚搭起架子的地方。他手指划过地图,从北境一路南下,再到江南道,最后停在京城。
他知道有人动了手脚。
但他还不知道是谁。
李丞相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一张纸。火盆里的灰还在飘,战报已经被烧成了碎屑。他没点灯,窗外透进一点天光,照在他脸上。
他已经一整天没出门。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是严崇。
门开了条缝,严崇探身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他走到桌边,低声说:“林昭已经开始查账了,户部那边有消息,苏晚晴去了密档房,调的是恒源号近三年的往来账目。”
李丞相没动。
“咱们得想办法。”严崇声音发紧,“要是那些账对不上,第一个就轮到我。”
李丞相终于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过来。严崇往后退了半步。
“你怕什么?”李丞相声音低,“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跑?”
“我不是想跑。”严崇压着嗓子,“我是说,得做点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们什么都保不住。”
李丞相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咔咔响。
“我李家三代辅政,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多少人靠我一句话升官发财?可现在呢?”他停下,盯着严崇,“一个寒门书生,靠着几张纸、几座桥,就把朝廷的规矩全给踩在脚下。”
“新政见效了,百姓信他。边关打赢了,军队听他。钱庄开了,商贾捧他。他什么都不用争,权就自己来了。”
严崇低头不语。
“你说怎么办?”李丞相忽然问。
“不如……再上一道折子?”严崇试探,“就说他调度失当,导致军粮延误,动摇国本?”
“放屁!”李丞相猛地拍桌,“陛下现在只认他的数据!你说他延误军粮,他拿出调度表,一条一条给你对时间、对数量、对人名。你拿什么辩?拿嘴说?”
严崇闭了嘴。
屋里静得可怕。
过了很久,李丞相才开口,声音哑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走到墙角,那里立着祖宗牌位。他伸手摸了摸木框,指尖抖了一下。
“我要是倒了,不只是罢官。是抄家,是流放,是我儿子孙子一辈子抬不起头。你呢?你贪的那些银子,够你活几年?等林昭查到你头上,你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严崇脸色发白。
“所以……我们只能动手。”李丞相转过身,直视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能再靠奏本,不能再靠朝堂。我要他死。”
严崇喉咙动了动:“怎么……动手?”
“暗中联络旧部,找他破绽。他不是天天往外跑?总有落单的时候。”李丞相声音越来越低,“西巷那座断河桥,底下是悬崖。马失前蹄,摔下去,谁也救不了。”
“可那是锦衣卫的地盘……”
“秦枭现在护着他?”李丞相冷笑,“那就买通巡更,下药,让他自己摔下去。对外就说意外。”
严崇咬着牙:“万一查出来……”
“查出来又怎样?”李丞相盯着他,“你我都活不成,不如拼一把。他不死,我们全家都得死。”
严崇低下头,手心全是汗。
“你去办。”李丞相说,“联络人,定时间,找机会。我要他在三天内消失。”
“如果……失败了?”
“那就一起死。”李丞相坐回椅子,闭上眼,“我宁可死,也不看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严崇站在原地,没动。
“去吧。”李丞相挥了下手,“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道。说出去,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严崇慢慢退出房间,手扶着门框,差点绊倒。
林昭把最后一份文书批完,天已经黑了。他揉了揉眼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凉了,他也没换。
阿福拿着一叠纸进来:“大人,这是工坊司的日志,还有南门工地最近的进出名单。”
林昭接过来翻看。运输记录里有三笔异常调令,时间都在半夜,签字是同一个名字——陈文远。但工坊司值班簿上,那几天陈文远根本没当值。
“这个人现在在哪?”
“还在户部当差,今天下午照常下班,回了家。”
林昭把纸放下:“明天一早,派人盯着他。他见谁,说什么,都记下来。”
“要不要抓?”
“不急。”林昭摇头,“我们现在动他,后面的人就藏得更深。让他们先动。”
阿福点头:“那义勇营那边继续暂停招新?”
“继续。另外,让沈砚那边留意朝中动静。尤其是李相府上,有没有异常来往。”
“是。”
阿福刚要走,林昭又叫住他:“你去趟城南,看看第三工区的石料尺寸改了没有。昨天说好的事,不能拖。”
“明白。”
门关上后,林昭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黑了,街上没什么人。他看见对面屋顶上有只猫走过,尾巴翘着。
他盯着那条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他们已经开始动了。”
话音落下,他没再出声。
李丞相坐在黑暗里,手里攥着一枚铜印。那是他二十年前当侍郎时用过的私印,早就不用了。今天他翻了出来,擦干净,放在桌上。
他看着它,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外面传来一声梆子响,三更了。
他没睡。
他知道这一觉睡下去,可能就再也翻不了身。
他拿起笔,写了一封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西巷口见。**
他把信折好,塞进一个小竹筒里,吹灭灯,开门走出去。
院子里没人。
他把竹筒交给一个黑衣人,低声说:“亲手交到他手上,不准经别人。”
那人点头,转身消失在夜里。
李丞相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天空。
风很大。
他忽然觉得冷。
林昭坐在灯下,翻着一本旧册子。那是系统刚激活时,他记下的第一份基建计划。纸已经发黄,边角有点卷。
他一页页看过去。
第一条:修青州水渠,解决十年旱患。
第二条:建南市集排水渠,防雨季内涝。
第三条:推广红薯种植,备荒年粮。
他手指停在最后一条:**建立国家钱庄体系,稳定金融,杜绝贪腐。**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合上本子,吹灭灯。
屋里黑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外面传来更鼓声。
四更了。
他没睡。
他知道有些人也不会睡。
第二天早上,林昭照常出门。
他穿上外袍,系好腰带,拿起包袱准备去工坊司。阿福牵着马在门口等。
他走到台阶前,忽然停下。
“换个路线。”他说。
“不去西巷了?”
“绕道旧漕运堤。”林昭上了马,“走大路。”
阿福愣了一下:“为什么?”
林昭没回答。
他只是握紧了缰绳。
马蹄声响起,两人沿着街边缓缓前行。
阳光照在石板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远处,西巷口站着一个人,穿着灰袍,手里拿着个竹筒。
他一直在等。
等了半个时辰。
直到巡更走过,他才转身离开。
竹筒还揣在怀里,没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