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衿墨……你混蛋!”
岑漾的哭声,终于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崩溃的爆发。眼泪决堤一样往外涌,怎么也止不住。她紧紧抓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像是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以为……”她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堵得难受,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你明明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疯子!他们开枪了!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心里的恐惧和后怕像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医生说了……医生说了!”她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尖锐的颤抖和无法释怀的后怕,“那颗子弹!如果再偏一点!哪怕就偏一点点!打进你的身体里面……你就……你就回不来了!周衿墨!你就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这一天一夜积攒的所有恐惧、绝望、愤怒和无助,全都哭出来。眼泪糊了一脸,鼻尖眼睛都是红的,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说啊!”她用力摇着他的手,像个绝望的孩子在质问,“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答应过要来看我跳舞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她哭得声嘶力竭,语无伦次。那些在手术室外、在漫长等待中死死压住的情绪,在这一刻,在他终于睁开眼、虚弱地对她笑的这一刻,彻底失控,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
她害怕。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到只要一闭眼,就是他被血浸透的样子,就是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害怕到觉得现在握着的这只温热的手,都像是偷来的,随时会变冷。
周衿墨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哭,听着她骂。麻药过后的疼痛开始从伤口处一丝丝蔓延上来,左臂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烧,又沉又痛,牵扯着每一根神经。失血过多的虚弱感让他头晕目眩,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可这些身体上的难受,在看到她哭得撕心裂肺的这一刻,好像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心里那块自从温琅出现、钟家余孽浮出水面后就一直压着的、沉甸甸的、冰冷坚硬的石头,在她汹涌的眼泪和崩溃的质问中,悄然碎裂,化开,变成了一片酸软温热的潮汐。
还能这样看着她,听她哭,听她骂,真好。
比活着还好。
他脸上没什么力气做出太大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雪消融,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微微弯了弯嘴角,那笑容很浅,很虚弱,却无比真实,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安抚。
“别哭了……岁岁……”他声音依旧沙哑干涩,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却很清晰。他努力动了动被她紧紧握住的那只手的手指,轻轻回握了她一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要透过泪眼看进她心里,“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别怕,你看,我在这儿呢。哪儿也不去。”
他顿了顿,因为说话牵动了胸腔,引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岑漾的哭声瞬间小了下去,变成紧张的抽噎,慌忙想去找水,又不敢松开他的手,手足无措。
周衿墨止住咳,缓了缓,才继续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没事了……真的。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么害怕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那些对准她的恶意,那些悬在头顶的利剑……随着他踏进那个仓库,随着外面那场激烈的交火,终于,都被斩断了。
代价是他的手臂,是流掉的血,是她的眼泪和恐惧。但比起彻底失去她的可能,比起她未来还要活在提心吊胆中的可能,这一切,都值得。
岑漾看着他虚弱却异常平静温柔的眼神,听着他低哑却坚定的承诺,心里那场肆虐的风暴,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声的、止不住的抽噎。她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把脸埋进他手掌旁边的床单里,肩膀一耸一耸。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偶尔控制不住的抽泣声,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细微声响。
阳光又移动了一些,暖洋洋地照在周衿墨没有受伤的右边身体上,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失血和疼痛带来的巨大疲惫感再次涌上,但他强撑着,不想睡过去。他想多看看她,多确认几次,这真的不是梦。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一条缝。
梁颂禾探进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凝重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他先看了一眼床上醒着的周衿墨,又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眼睛红肿的岑漾,轻轻松了口气。
“墨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不太好看、但眼神清亮了一些的商绪。
周衿墨微微偏过头,看向他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他现在的状态,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岑漾也抬起头,胡乱用手背抹了把脸,鼻音浓重地叫了一声:“颂禾哥,商绪哥。”
梁颂禾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监测仪上的数据,又看了看周衿墨被纱布包裹的手臂,眉头蹙着,但语气尽量放轻松:“醒了就好。医生刚才来看过,说情况稳定,就是需要静养。麻药过了会很疼,忍着点。”
周衿墨又很轻地点了下头。
梁颂禾顿了顿,目光扫过岑漾哭花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更低,但带着一股清晰的、属于“结果”的力度。
“墨哥,岁岁,”他吸了口气,目光转向周衿墨,“我小叔……梁队那边,刚传来消息。”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随着他这句话,微微凝滞了一下。
岑漾下意识地抓紧了周衿墨的手,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涌上来的趋势。是坏消息吗?还有漏网之鱼?还是……
周衿墨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了几分,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虚弱,但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冷静和沉稳,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底。他静静地看着梁颂禾,等待下文。
梁颂禾没有卖关子,他直视着周衿墨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汇报道:
“仓库那边的现场清理和抓捕,刚刚全部结束。”
“高扬,温琅,以及钟家残存的武装人员,共计三十七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全部落网,无一漏网。负隅顽抗的,被当场击毙。剩下的,包括高扬和温琅,都已成功抓捕,正在押送途中。”
捷报。
干净利落的捷报。
困扰周氏多日、威胁岑漾安全、最终将周衿墨逼入绝境、差点夺走他性命的毒瘤,被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岑漾猛地捂住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次,不再是恐惧和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巨大释然、后怕和一种“终于结束了”的复杂情绪的奔流。她看向周衿墨,看到他眼底那最后一丝紧绷的锐利,也缓缓地、真正地松弛下来,化为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抹极淡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周衿墨闭上了眼睛。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浊气。
抓住了。
都抓住了。
这场以疯狂和仇恨开始,以鲜血和死亡交织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尘埃,落定。
他重新睁开眼,看向床边哭得不能自已、却又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岑漾,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反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指。
握得很紧。
仿佛握住了劫后余生的全部真实,和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