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皇城深处的紫宸殿依旧烛火通明。
玄七推着轮椅,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宫闱。禁军见了安王的令牌,皆是躬身行礼,不敢多问半句。今夜的皇宫,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肃杀,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殿门未阖,隐约能听见皇帝批阅奏折的咳嗽声。萧彻抬手示意玄七止步,独自推着轮椅滑入殿内,玄七则守在门外,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皇帝身着明黄常服,正伏案疾书,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格外刺眼。听见动静,他头也未抬,沉声道:“深夜入宫,可是有要事?”
萧彻俯身行礼,声音清冽平和:“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这才放下朱笔,抬眸看向他。目光落在萧彻的双腿上时,眸色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有什么事情吗?”
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供词,双手奉上:“儿臣深夜叨扰,是有一物要呈给父皇。”
内侍接过供词,转呈至皇帝案前。皇帝狐疑地看了萧彻一眼,伸手展开卷宗。不过片刻,他的脸色便一寸寸沉了下来,握着卷宗的手指青筋暴起,呼吸也变得粗重。
“黑石山窑厂……私藏军械……勾结外敌……”皇帝一字一顿地念着,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这些供词,从何而来?”
“是黑石山窑厂的活口所供。”萧彻垂眸,语气不卑不亢,“儿臣偶然得知萧煜在城郊私藏军械,本想暗中查证,不曾想竟牵扯出这等谋逆大案。此事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作主张,特来将供词呈给父皇,任凭父皇定夺。”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指天发誓,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皇帝猛地将供词拍在案上,案上的镇纸被震得哐当作响。他盯着萧彻,眸中精光四射,带着审视与探究:“你既查到了这些,为何不直接禀报大理寺,反倒深夜来见朕?”
“父皇明鉴。”萧彻抬眸,迎上皇帝的目光,眼底一片坦荡,“此事牵扯二皇兄,更牵扯后宫。大理寺鱼龙混杂,儿臣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再者,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如何处置,终究是父皇的家事。儿臣身为皇子,只知据实禀报,不敢僭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又将决定权完完全全交还给了皇帝。
皇帝沉默了,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他看着案上的供词,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萧彻自幼聪慧,文武双全,曾是他最疼爱的皇子。可自从双腿致残,便深居简出,不问政事,俨然成了皇城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他原以为,这个儿子早已没了争雄之心,却没想到,他竟在暗中布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你可知,这份供词一旦公开,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
“儿臣知道。”萧彻颔首,“可谋逆之罪,事关江山社稷,容不得半分姑息。”
皇帝久久不语,只是盯着萧彻的脸。他忽然发现,这个儿子看似孱弱,骨子里的锋芒,却从未被磨灭。那双眼眸深处,藏着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冷静与狠厉。
“此事,朕知道了。”皇帝终是缓缓开口,将供词收入袖中,“你先回府,此事不可声张,朕自有决断。”
萧彻躬身行礼:“儿臣遵旨。”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推着轮椅,缓缓退出了紫宸殿。
玄七见他出来,连忙上前,低声问道:“王爷,陛下可有旨意?”
“没有。”萧彻摇了摇头,眸色平静无波,“父皇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马车驶出皇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萧彻靠在车厢壁上,闭上双眼。
他要的从来不是皇帝立刻降罪萧煜,而是在皇帝的心中,埋下一根刺。一根名为“猜忌”的刺。
帝王之心,最是多疑。今日这番密呈,足以让皇帝对萧煜与皇贵妃心生嫌隙。而这嫌隙,便是压垮骆驼的下一根稻草。
紫宸殿内,皇帝看着窗外的夜色,久久未动。袖中的供词,仿佛有千斤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沉声唤道:“来人。”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奴才在。”
“去查。”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查清楚黑石山窑厂的事,查清楚萧煜近日的一举一动,还有……查清楚安王萧彻,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奴才遵旨。”
暗卫退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皇帝望着案上的奏折,却再也没有了批阅的心思。
东宫空悬,皇子争储,后宫干政,外敌环伺。这偌大的江山,早已暗流涌动。
而今夜的密呈,不过是这场风暴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