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暖阁的烛火,燃了一夜。
萧彻坐在轮椅上,指尖悬在宣纸上,墨汁晕开又凝住,反复数次,才终于落笔。窗外天光渐亮,案上已积了三张写废的纸笺,唯有最后这一张,字迹清隽沉稳,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心。
他终究是去不了南疆。
父皇的训诫,京中暗藏的危机,如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这四方皇城。可他放心不下夜离,放心不下那座风雨飘摇的圣山,更放心不下北狄虎视眈眈的野心。
玄七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时,便见萧彻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支中空的南疆竹管里。那竹管是当年夜离赠予他的,管身刻着南疆独有的缠枝莲纹,触手温润。
“王爷,这信……”玄七迟疑着开口。
“派人快马送往南疆圣山,务必亲手交到夜离手上。”萧彻抬眸,眸色沉凝,“告诉送信的人,沿途避开焚风阁残部,若遇危险,可弃信自保。”
玄七躬身应下,接过竹管贴身藏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萧彻忽然叫住他,补充道,“信中提及的人,不可外泄一字。”
玄七心头一凛,应声退下。
暖阁内复归寂静,萧彻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南疆舆图。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天,夜离在大周皇宫的偏殿里,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模样,趴在他耳边低声说,南疆圣山有一位隐世的大祭司,名唤无妄,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更是南疆唯一能与先祖通灵的人。
那时夜离还说,无妄大祭司性情孤僻,常年居于圣山深处的静心谷,不问世事,唯有他亲自去请,才有可能请得动。
后来萧彻才知道,那年南疆使团访周,无妄大祭司竟悄悄跟了来。夜离怕他在京中孤单,便偷偷带他去见了萧彻。三人在偏殿的暖阁里煮酒赏雪,无妄大祭司虽话少,却目光如炬,一眼便看穿了萧彻骨子里的锋芒,只淡淡说了一句:“殿下与圣子,皆是乱世中执棋之人。”
那一面之缘,萧彻至今记忆犹新。
他知道,如今的夜离,内有叛徒掣肘,外有北狄环伺,单凭玄字营的精锐与圣山守军,终究是吃力。唯有请动无妄大祭司出山,以大祭司的威望凝聚南疆民心,才能彻底扭转颓势。
三日后,南疆圣山。
夜离刚处理完户部尚书的叛案,正站在山巅望着北方的天空出神,便见玄字营的信使一身风尘地奔来,递上那支刻着缠枝莲纹的竹管。
他指尖一颤,几乎是抢一般接过竹管,拔开塞子,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隽风骨。
南疆动荡,北狄狼子野心,孤虽身在京城,心却与你同在。圣山静心谷,无妄大祭司,乃你南疆定海神针。昔年你曾言,他唯你之命是从。若事不可为,可往静心谷求之。大周援军已在路上,静候你重整南疆,与孤共守山河。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画了一枚小小的暖玉,正是他赠予萧彻的那枚。
夜离握着信纸,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枚玉的轮廓,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原以为,萧彻远在京城,纵使有心相助,也只能隔着千山万水递些消息。却没想到,他竟连无妄大祭司的存在都记着,还特意在信中提点。
那份藏在字里行间的关切,如同一团暖火,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与寒意。
“无妄大祭司……”夜离低声呢喃,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他转身看向圣山深处云雾缭绕的静心谷,眸色渐亮。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想过请无妄大祭司出山,只是不愿叨扰这位长辈清修。可如今南疆危在旦夕,已是迫在眉睫。
夜离将信纸贴身收好,转身快步走下山巅,对守在一旁的护卫沉声道:“备马,去静心谷。”
护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去准备。
马蹄声踏碎了山路上的薄雪,朝着静心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离坐在马背上,迎着凛冽的山风,掌心紧紧攥着那封书信。他望着前方云雾深处的静心谷,心头忽然安定下来。
萧彻,你在京城等我。
待我平定南疆之乱,定要策马北上,去见你。
去见那个,让他情根深种,魂牵梦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