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山径薄雪,一路行至静心谷外。
谷口云雾缭绕,松涛阵阵,一道竹篱拦住去路,篱内隐约可见几间茅舍,檐下挂着风干的草药,透着与世隔绝的清寂。夜离翻身下马,理了理染了风尘的赤红圣袍,敛去一身锋芒,缓步上前叩响木门。
半晌,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并非侍童,而是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男子。他银发如瀑,垂落肩头,眉眼俊朗绝尘,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一双眸子却深邃如古井,透着看透世事的淡然。正是南疆隐世的无妄大祭司。
“圣子倒是稀客。”无妄的声音清冽如泉,听不出喜怒。
夜离躬身行礼,姿态恳切:“晚辈夜离,扰大祭司清修,实属无奈。”
无妄侧身让他入内,茅舍里燃着松枝,暖意融融,案上摆着一壶煮好的清茶。他斟了杯茶递给夜离,目光落在他眉宇间的倦色上,淡淡道:“焚风阁作乱,北狄窥伺,圣山岌岌可危,你是来求我出山的。”
夜离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无妄,坦诚道:“是。南疆百姓流离,圣山军心涣散,唯有大祭司出山,以威望凝聚民心,才能解此危局。”
无妄呷了口茶,银发垂落颊边,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愈发清冷。他没有直接应下,反而话锋一转:“老身隐居静心谷三十年,早已不问世事。当年答应你母后护你周全,却没说要护整个南疆。”
夜离心头一沉,放下茶杯,起身对着无妄深深一揖:“大祭司,南疆是生我养我的故土,百姓是我血脉相连的族人。若南疆覆灭,夜离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求大祭司看在南疆千万百姓的份上,出手相助!”
无妄看着他,眸色微动。他看着夜离长大,知晓这少年骨子里的桀骜与坚韧,若非走投无路,断不会放下身段如此恳求。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老身可以出山。”
夜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狂喜:“当真?”
“但有一个条件。”无妄话锋一转,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夜离胸口的位置——那里,正贴着萧彻写来的信,“让大周的安王,来一趟南疆。”
夜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无妄的条件,竟会是让萧彻来南疆。
萧彻身坐轮椅,长途跋涉南下,舟车劳顿不说,京中局势未稳,他若离京,必然会引来朝野动荡。更何况,皇帝明令禁止萧彻离京,那道圣旨,如同一道天堑,横亘在两人之间。
“大祭司,”夜离声音艰涩,“他……他来不了。京中离不开他,陛下也不会允准。”
无妄淡淡瞥了他一眼,眸色深邃:“老身知道。安王是大周储君人选,身系北境安稳,离京不易。”
“那您为何……”夜离不解。
无妄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谷外连绵的雪山,声音带着几分缥缈:“当年在大周皇宫,老身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虽身陷轮椅,却胸有丘壑,眸藏星辰,是能成大事之人。他与你,看似萍水相逢,实则命运相连。”
他转过身,看向夜离,眼底闪过一丝深意:“老身要他来南疆,并非为难他。而是要他亲眼看看,你守护的这片土地,究竟值不值得他倾尽心力相助。亦是要让南疆的百姓知道,大周与南疆结盟,并非权宜之计,而是安王与你,以心相交的盟约。”
夜离怔怔地看着无妄,心头翻涌。
他明白了。无妄要的,从来不是萧彻这一趟跋涉,而是一份态度,一份足以安定南疆民心、震慑北狄野心的诚意。
可萧彻,真的能来吗?
京中虎视眈眈的势力,皇帝的严旨,还有那千里迢迢的路途,无一不是难以逾越的阻碍。
无妄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道:“老身可以等。等他来,或者等你,带着他的信物,来告诉老身,他的心意。”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金色的灵力,落在夜离的眉心:“此为传音咒,若你想通了,或是他有了消息,只需以灵力催动,老身便能知晓。”
夜离抬手抚上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热。他看着无妄银发垂落的模样,郑重躬身:“晚辈谢过大祭司。此事,晚辈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离开静心谷时,夕阳正坠落在雪山之巅,将天际染成一片金红。
夜离策马立在山巅,望着北方的方向,掌心紧紧攥着那封萧彻写来的信。
萧彻,我该如何告诉你?
我既盼着你来,与我并肩看这南疆的山川,又怕你为了我,涉险离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千里之隔的距离,究竟要怎样,才能跨越?
而远在大周皇城的安王府暖阁里,萧彻正看着玄七呈上的南疆密报,指尖忽然微微发烫。他低头,看向胸口那枚南疆暖玉,眸色渐深。
总觉得,有什么事,正在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