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玟妡轻轻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慈爱地望着苏牧辞道:辞儿,今日来向老师辞行,你可知该说些什么?
苏牧辞端正地站直身子,声音清朗:自当感恩老师这段时日的悉心教导。学生定当谨记师训,加倍勤学。待他日金榜题名时,再来酬谢师恩。
连玟妡满意地颔首,眼角泛起温柔的笑纹:正是这个理。虽说你在这学堂时日不长,但老师待你却是倾囊相授。人要知恩,方能成人。她说着,伸手替儿子理了理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皱褶。
母亲教诲,儿子谨记于心。苏牧辞恭敬地应道。
这番对话被躲在窗外的王才儿听了个真切,他大着胆子凑上前来:连姨,老师去宗祠商议中元节祭文的事了,今儿个怕是回不来了。您这趟怕是白跑了。
连玟妡闻言停下脚步,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反而温和地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来得不巧了。她转向身旁的丫鬟:琗馨,把咱们带的点心分给这些孩子们吧。给老师备的礼,就劳烦君诺送到他府上去。说着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云依依听到苏牧辞要走,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就跑了出来。可当真站在他面前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数月同窗,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她局促地绞着衣角,却意外引起了连玟妡的注意。
这丫头生得好生俊俏。连玟妡细细打量着云依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琗馨闻言也凑近细看:夫人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眼熟。许是在镇上的集市见过?这镇子小,碰面也是常事。
连玟妡摇摇头,轻叹道:不止如此。这丫头眉目如画,气质不凡,再过几年,怕是连西施都要自愧不如了。她转向儿子,牧辞,这是你同窗?
苏牧辞恭敬回道:这是老师的外孙女,名唤云依依。因师娘染恙,家中无人照料,老师便每日带在身边。
连玟妡听罢,眼中顿时盈满怜惜。她蹲下身来,将云依依拉到跟前,柔声问道:可怜的孩子,你爹娘呢?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云依依心底的闸门。她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红了,声音哽咽:都...都不在了...
就在这时,王君诺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把抓住云依依的手:姨娘放心,有我照顾她呢!您不必难过。他说得信誓旦旦,手上的力道却让云依依挣不脱。
苏牧辞眼神微动,面上虽依旧冷峻,眉头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云依依急得小脸通红,使劲想甩开王君诺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等她好不容易抬头时,只看见连玟妡牵着苏牧辞上马车的背影。气急之下,她狠狠踩了王君诺一脚。
哎哟!王君诺吃痛,却仍不松手,反而嬉皮笑脸地说:云妹妹好大的脾气。
马车内,连玟妡透过纱帘回望那群孩童,目光在云依依纤细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辞儿,那丫头可是君诺常提起的、从扶苏城来的那个?
苏牧辞点头:正是。
琗馨突然倒吸一口气:夫人,奴婢想起来了!她不就是那个绸缎商云老板的女儿吗?过继给云家大奶奶的。镇上人都说,云老板是因为要重造燕霊织机,触怒了神灵,才和夫人一起暴毙的...
连玟妡眉头一皱,轻咳一声制止了琗馨的话头。自夫君苏逸康去世后,她便带着儿子回到岳昜城娘家,谢绝了所有媒人的提亲,发誓不再改嫁,一心只想将儿子培养成才。这次是因姐姐连玟月再三邀请,才来望城镇小住数月。平日里她深居简出,对镇上的传闻从不在意。却不想今日竟在此遇见故人之女,一时心潮起伏,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她急忙别过脸去,随手拿起车上的经书,故作镇定道:阿弥陀佛。前些日子姐姐说,望城镇往南四十里的石浦村有座状元庙,祈福甚是灵验。明日记得让车夫在那里停一停,我要去上炷香。
是,夫人。琗馨会意,立即吩咐车夫改道。
马车渐行渐远,扬起一路轻尘。云依依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手中还攥着连夫人临走时塞给她的一块绣着兰花的丝帕。
回家的路上,彩月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云依依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脑海里全是连夫人那优雅的身影和苏牧辞冷淡的侧脸。
彩月,她突然开口,你听说过前任知府苏大人的事吗?
彩月愣了一下: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她不知云依依是不是知道了当年之事,看着云依依懵懂的眼睛似是一无所知,便压低声音,我只听大奶奶闲聊时说过一两句,说苏大人去世得早,现在家里就剩夫人和少爷两个主子了。
云依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想起连夫人眉宇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苏牧辞的冷漠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小姐,快些走吧,天要黑了。彩月催促道。
云依依这才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跟上。
夜深了,云依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她悄悄起身,从枕头下取出连夫人给她的那块丝帕。丝帕上绣着的兰花在月光下栩栩如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苏牧辞...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镇子另一头的客栈里,连玟妡也久久无法入睡。
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琗馨轻声提醒道。
连玟妡叹了口气:琗馨,你说...那丫头会不会就是...
夫人!琗馨急忙打断她的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您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少爷。
连玟妡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也早点休息吧。
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个相隔不远却仿佛天各一方的院落里,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相遇会在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