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来了，檀郎。”罗予青起身，眯着眼打量顾榴石。
一袭红黑相间的交领广袖袍，外披的朱红大氅上，以银线绣着繁复的鱼凫纹样。从前明丽张扬的人，如今更加沉稳，周身似浮动着冷冽的光泽。顾榴石今日只绾了半束的发髻，插一根红漆木簪，余下的长发如瀑垂落，与红衣黑裘相衬，构成这孟冬里冷寂突兀的一笔。
“你可有查到什么线索？”顾榴石声音冷冷。
“哎，檀郎现在如此冷漠，可是有点伤我这个旧情人的心啊。”罗予青掩面叹息，眼神却透过指缝露出无辜明媚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顾榴石的话让她也微怔。
“杀了她！我携半个顾府嫁你。”
不过一月未见，顾榴石竟已成了这副深沉的模样。原先只觉得他是换了装束，现在看来，外间传他以雷霆手段把控了顾府，竟隐隐有代替他姐姐掌家的意思，还真不假。
啧啧，有意思。
不过他一开始在闺中掌内闱事时，就是素有美名的啊。
罗予青惯常的调笑还未出口，顾榴石便骤然前倾，嘴唇重重擦过，快得如同一瞬的错觉。
罗予青挑眉，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眼底不带半分波澜：“这就完了？杀人可是死罪，难道说檀郎打算嫁给我的牌位？”
“接连天灾之下，有流民占山为王，山匪凶悍，袭裴家小姐，杀之。”
“你想让我给你找人？”
“我手上只有我阿姐留下的侍卫。”
罗予青没有应声。
“不必将她杀死，伤了残了即可，届时我会让阿姐求情圣上允我退婚。”顾榴石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事成以后，我嫁你。或若你不想娶我，我这副身子也给你。罗予青，你不是想了我很久吗？这点胆子可有？”
罗予青忽然扑哧一笑，像是第一次看清面前昳丽的男子，原来是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
她如今又有兴趣了。
“我有些好奇，为何突然动了杀念？”
顾榴石攥紧了手，手上青筋暴起。
裴乐之和毕无咎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而后一路护送对方回毕府的场景忽然闪现在脑海，已经是数日前的事，却历历在目如此清晰。
至于丹心学堂，御笔亲提的那几个大字在阳光下过于耀眼了，甚至刺目。
更别说胡云儿妻夫经营的成丰纸坊，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的产业。
“裴乐之得到的太多了。顾府受尽奚落，独她名利双收，太贪心了。她既不仁我亦不义。”
罗予青清了清嗓子：“看来你已经确定了是她干的。”
“这指骨你拿走吧，我见了恶心。”
罗予青也不介意，伸手拿回装了山匪一节指骨的锦盒，笑意盈盈：“我替檀郎报了仇，檀郎怎么不收这份心意呢？若不是我深入探寻，怎能知道那些混混是和近来聚集的山匪有染，纠集起来辱你？这匪寨大当家的指骨可是一份震慑啊。”
“所以我信你可以。”
“行，一言为定。”
〈〉
因着已是仲冬，秋猎实际上改为了冬猎，场地仍然设在京郊的围场。
晨光刚漫过松林，阵阵马蹄声就踏碎了薄雾。顾榴石着一身赤红骑射服，右手裹了层薄纱——那是他特意选的，用来遮住手上狰狞的伤疤。“吁”一声勒住马绳，顾榴石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众人纷纷张弓搭箭，箭簇带着清脆的响声破空而出，顾榴石心里忍不住发紧。
“顾公子旧伤未愈，不如回去营地等待。听闻猎场熊鹿居多，而鹿筋有助于恢复筋骨，我要猎到了就给你送来。”
“或者鹿皮做手套也行。”裴乐之又补充道。
顾榴石心里五味杂陈，良久，他抬头道:“你先猎到了再说吧。”
然而哪里还有裴乐之的身影。
这场冬猎持续的时间较长，约有一月。
到了第二十日，众人已是收获满满，都论功依次得到了女帝的封赏。偏偏裴乐之油滑，在女帝笑着调侃她本领还需加强的时候，牵出刚猎的一头鹿来，请女帝转赐给顾榴石。女帝疑问，裴乐之便把说辞道出，从而又成就一番美谈——裴家小姐自知先前流连花楼有岔，又求不得顾家公子原谅，由此借女帝之手，请美人再顾。
那毕无咎的眼神都跟钩子一样恨不得扎他身上了。
顾榴石看不懂裴乐之想干嘛，又觉得她如此搅弄风云实在可恶。
这点儿把戏……怎么不是她的风格？惯会颠倒黑白。
顾榴石深吸口气，翻身下马，而后从马背上取下那把雕花弓。这弓是他十八岁生辰时阿姐送的，之前他能单手拉满，箭无虚发，可现在右手刚握住弓柄，虎口处就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针在扎着受伤的筋络。他咬牙搭箭，试着用右手发力，然而弦刚拉到半满，右手就突然控制不住地发颤，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
一切都要结束了，就在今日。
“当啷”一声，箭杆从弦上滑落，掉在地上。
顾榴石忽然策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