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边境线上,项燕正站在高高的哨塔上,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他的铠甲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雪地里那些蹒跚前行的身影。
那是几户逃难的百姓,老的拄着拐杖,每走一步都要晃一晃,仿佛随时会摔倒;小的被父母抱在怀里,裹在破旧的棉絮里,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中年男女背着沉甸甸的行囊,里面装着仅有的几件衣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朝着秦国的方向慢慢挪动。
这些人,都是他发誓要保护的子民,是楚国的根基,如今却要背井离乡,逃往敌国,只为了能活下去。项燕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剑,指节都泛了白。
“将军,按照下面人的禀报,这个月已经有上千百姓逃往秦国了,刚才这队,已经是第三批了。”副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语气里满是焦急,还有一丝犹豫,“再这样下去,边境的百姓怕是要逃光了,要不要……派兵去拦截?”
项燕久久不语,只是依旧望着那些逃难的身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才缓缓转过头。
他想起去年出使秦国时见到的景象:关中平原上,阳光正好,农夫们驾着新式的曲辕犁在田间劳作,脸上带着劳作的踏实;市集上,粮摊前摆满了粟米、小麦,粮价平稳,百姓们提着菜篮,从容地挑选着,脸上满是安稳的笑容。
而如今的楚国呢?贵族们躲在温暖的府邸里,依旧歌舞升平,侍女们端着精致的点心、温热的美酒,乐师们奏着悠扬的乐曲,全然不顾城外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
官仓里的赈灾粮,被大小官员层层盘剥,到百姓手里时,只剩下寥寥几粒;
秦国这两年以高出粮食数倍的价格收购甘蔗,贵族们见有利可图,便纷纷暗中支持,百姓们见有银子可拿,偷偷良田改种甘蔗,如今甘蔗收了,却换不来粮食,百姓们只能饿着肚子挨冻。这个冬天的严寒与大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已腐朽的楚国,本就早已摇摇欲坠。
“让他们去吧。”项燕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寒风刮过,“强留,只会让更多人死在这个寒冬里。拦着他们,不给粮,不保暖,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副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他知道,项燕说的是实话,只是,看着百姓逃离,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夜色渐深,天空中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比白天更大了。哨塔下,又一支逃难的队伍悄悄越过边境,他们脚步很轻,生怕被守军发现,却又带着一丝急切,朝着秦国的方向慢慢远去。项燕站在哨塔上,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与风雪中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他誓死效忠的国家,产生了动摇。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一个月的光阴便如流星般飞逝而过。
在这短暂的一个月里,王阿公对秦国人所穿的那种奇怪衣裳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得知这种衣裳被称为“毛衣”,而且据说它们是由羊毛制成的。
这个消息让王阿公惊愕不已,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羊毛?那种又臭又脏的东西,怎么可能制作出如此漂亮的衣裳呢?”然而,无论他怎样质疑,秦国人都坚称这些毛衣确实是由羊毛制成的。
王阿公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心中暗自思忖着。开春后要好好干活,争取赚些钱去买些毛线,好给孙子孙女们织几件漂亮的毛衣。
说起火炕,王阿公想起进入秦国边境的第一天,当他第一次躺在温暖的火炕上时,他激动得几乎要落泪。在这个严寒的冬季里,火炕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港湾,给他带来了满满的安慰,终于,至少不会被冻死了。
初春的风吹过了北方的土地,冰雪开始融化。
王阿公站在分给他的三十亩地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刻了字的木椟——这是地的凭证。地确实不算顶肥,但平整、向阳。旁边帮着安家的秦人老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老王,别担心,这地养一养,是好地。我们这边,不怕地薄,就怕人懒。”
更让王阿公惊讶的是“大秦钱庄”借给他的粮种。比平常的黍颗粒更大,旁边的秦农告诉他,这玩意儿耐寒耐旱,产量还高。一起发到手里的,还有一件他从未见过的铁器,弯弯的犁辕,看起来轻巧又结实。
“这就是曲辕犁?”他喃喃自语。
“对咯!”老里正笑着示范,“这样,一个人一头牛,一天就能把你这些地耕完!”
王阿公学着秦人的样子,将犁头插进解冻的土地。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那是希望的味道。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由秦吏组织民众合力修建的一排排屋舍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小草和石头正和其他孩子一起,在空地上追逐嬉戏,脸上是许久未见的红润。
傍晚,王阿公坐在新家的土炕上,炕洞里烧着柴,屋里暖烘烘的。他看着窗外这片陌生的、却给了他们活路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秦国没有传言中的凶残,反而用实实在在的田地、粮种和农具,接纳了他们这些走投无路的楚人。他想起了郢都酒肆里那个汉子眼中闪烁的希望,想起了自己一路上的恐惧与挣扎。
“阿公,”小草趴在他膝头,小声问,“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不回去了吗?”
王阿公轻轻抚摸着孙女的头发,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南方,那是故国楚地的方向。那里有祖辈的坟茔,有熟悉的田间地头,也有……饿殍遍野的惨状和彻骨的严寒。
他又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粮种,摸了摸炕沿那件冰冷却让人安心的曲辕犁。
良久,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坚定,像是回答小草,又像是告诉自己:
“不回去了。这里……以后就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