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无忧眯起眼睛,悠悠地说:“生在帝王之家,一出生就背负着许多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自己选择。子不语……即便她不愿这么做,其他人也会代她抉择。
她或许无意称王封帝,但她身后的人,却渴望从龙之功。你们人族历史上,不也有一国之君是被臣子逼着兵变,黄袍加身?”
无忧的意思我懂,纵使子不语心有不忍,不愿伤害火月她们,金乌与一众旧部也定会相逼。
退一万步,即便不用牺牲任何人,解开了封印,没有子不语,他们讨伐龙祖都师出无名。
大位之争,生死之争,地震山洪一样的浩劫,很多很多人把命都押到子不语的身上。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与其被人推着走,不如她自己主动迈出那一步。
帝王的尊严要自己执剑夺取,纵使手段阴晦,但决不能被旁人施舍。
就像是一盘棋,棋子落下,棋局万变。
原先无忧所设的谋划,至此已行不通了。
她让我先去找熊可可会合,自己则去打探局势,稍后再来与我们相聚。
她答应助我救出火月与杜二姐她们,自然是有条件的,她仍要杀陆七两,还要杀花朝,因为花朝背叛了她。花朝也是神界的亡灵,她也要跟随子不语重回神界,她也有仇要报。
我和无忧话不过三句就会吵起来,但这一次我忍了。
上次她将我抛入冥界,险些令我丧命,这笔账还未清算,如今又要我替她杀人。而我是为了救人,且不说能否得手,惠惠子她们尚在对方掌控之中,这般情形,叫我如何动手?
在火月的府邸,我见到了熊可可。
他歪着头问我:“你是不是不信无忧会真心帮你?”
“即便她不是魔族,说的话也未必可信。”我道。
“她提条件,或许正是想让你信她。”熊可可说。
“她根本是个十足的小人。”
“我倒觉得你俩颇为默契。许多话她不必明说,你自能领会。你若说她是个小人,那你呢?”
我咬了咬牙,竟无从反驳。
“你是不是……怕她?”熊可可又问。
“小人本来就人人都害怕的存在。”我恨声道。
熊可可嘿嘿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怕我。”
我愕然转头,身旁的“熊可可”已显出无忧的真身。原来这个熊可可是她变的。
她笑着说:“我走了,你去找熊可可吧。”
在熊可可原先的住处,空酒坛散落满地。我见到了他,坐在地上,一身酒气,一脸忧伤,呆呆地看着我。
“惠惠子她们……都被抓走了。”
我仔细端详他的脸:“无忧可曾来找过你?”
“无忧是谁?”他一脸茫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傻熊的模样。
“无忧……是个小人。”我说。
“好啊,果然还要在背后骂我几句。”熊可可的语气倏然一变。
——他还是无忧。
我气急败坏:“你有完没完,如果你想要一支鬼军,我现在可以给你,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很着急。”
我身上的【招妖幡】里有万千鬼兵鬼将,我从未和别人说过,本想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现在如果她要,我马上就可以给她,只想让她赶紧去和我去救惠惠子她们。
“井底之蛙。”她冷冷瞥我一眼,“我要的不是称王称霸的鬼军,而是打通冥界。你那点眼界,不过是乡野妖怪的心机,至多算个小镇里打转的妖怪。”
这女子,她聪明、记仇又善于掌控局面。
我曾讥讽她棋路小气,斤斤计较,像是村里镇上的妖怪手段,如今她一字不差,原样奉还。
我微微一愣,“请你尊重青蛙,和它的那口井。”
她白了我一眼,轻轻一笑,扭动着身子走了,又转过头来。
她说:“记住我和你的约定,我想要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我很想说,你一定要帮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相信她一定会帮我。我说:
“快滚……你要小心。”
“你担心我?” 她唇角轻扬。
我当然不能承认,更不能说,你早点回来。在诡谲多变的命运里,所有的期盼,一旦说出口,就成了最后的轻语,会像诅咒一样灵验。
我静静的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身影。那可是万神殿,他们都是从神魔战火中淬炼存活下来的神明……而无忧恰好是魔族,她多么像是扑火的飞蛾。
那是一个寂静的秋日午后,我看见一只白色的蝴蝶,它似乎有一身飞越沧海的孤勇,想要守护某个将要逝去的夏天。像我,像你,有些不自量力。
我们都看过秋阳野火烧尽荒野,也看过春风万里花开陌上。
在海荷花的府邸,我见到了最不像熊可可的熊可可,他站在荷塘边上,正在赏荷。看到我,一脸平静,从容静默。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无忧,于是我问他:“如果惠惠子和小白,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无忧不知道熊可可和小白的过往,我想,如果她是无忧,我就随便找个理由,先打她一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