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打开的那一刻,火把油灯一齐点亮,照得原本幽深的库房一片光明。
眼前的一切让在场的人惊叹不已。
库房里不知何时支起了一排排书架,抵着头顶的梁板和四周的墙壁,几乎没有浪费半点空隙,那书架上齐整地摆着各类书籍,虽密密麻麻,但却一目了然。
每一个书架都已上了签字标明。
只要识字,都能看得明白。
“诸位。”盛娇朗声道,“文渊阁的藏书尽数在此,并未有半点损伤。”
众人都齐刷刷地点头,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何止是没有损伤,甚至又给重新理了一遍,堪称细致。
这下所有人的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文渊阁保住了,藏书也保住了,大家说笑几句,这才散开。
经过盛娇身边时,那些素来对女子没什么好脸色的清高文人,竟也不约而同地对她见礼告别。
她不卑不亢,一一受了又还礼,落落大方。
“这么看来,当初陛下命元贞女君入四库,主理编撰藏书一事真是圣明啊。”
“若换一个人来,指不定文渊阁就保不住了。”
“那可真是你我的损失,是整个大安的损失……”
“只可惜这元贞女君不是男子,哎!”
这些议论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盛娇收回视线,看向另一侧,谢言正疾步而来。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谢言一看到是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亲自过来,不让他们亲眼所见,我怎能安心?”她略带俏皮,“那一日朝堂之上不是没有质疑的人,只是赫赫君威,让他们不敢开口罢了。”
陈维之被当朝推出去斩首,谁敢多说一个字?
谢言点点头:“你心细如发,可也太过费心神,你还年轻,这般熬着对身子不好;若你父亲在天有灵,怕也会担忧的。”
“多谢大人关怀,我记下了。”
“如今陛下暗中收回了戈阳,平复了藩王的躁动,明处又拿住了户部、吏部,如今又是工部在手,集权于一身,接下来怕是要做的,便是——”
谢言顿了顿,停住了,“梁大人那边你已经安排好了?”
“在谢老眼中,梁大人是需要被安排的么?或者说,他能被安排么?”
女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有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清明睿智。
“有理,呵呵,是我想多了,方才还劝你别这般谋划,我自己反倒是做不到。”
“谢老言重了,如今正是特设恩科阅卷评定的重要时期,我不便与大人您多走动,等事情了结,我愿登门请教,还请谢老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与你对谈,乃人间幸事。”
京中一片万象更新的景象。
却唯独没有将怀王府算在其中。
已经这么多时日了,怀王府依旧大门紧闭。
每日也就那么几个奴仆出入,负责采买。
其余的时光,偌大的王府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已经废弃已久的府邸。
马车徐徐经过,盛娇撩起帘笼,望着那一簇簇从墙边恣意生长的石榴树,火红如焰的花朵开满枝头,明亮绚丽。
那是怀王府的后院。
无人打点的园子似乎更愿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长。
星女从盛娇处领了牌子,去怀王府叫门。
好一会儿,才有门房过来应门。
大约是无人来访,乍一下来了位女君,那门房吃惊不小,拿着牌子看了好一会儿,忙点头哈腰道:“还请大人多候,小的先去通传。”
半晌,门房终于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开了一侧的偏门,恭恭敬敬地将盛娇迎了进去。
怀王府内安静到可怕。
完全不像是亲王府邸该有的样子。
就连来往奴仆都很少。
纵然有,也是唯唯诺诺,不敢抬眼。
这般小家子气,便是在寻常官宦府邸都不得多见,更不要说这是皇子府邸了。
星女一直警惕四周。
盛娇倒是不以为意,跟着前头领路的小厮很快到了一处正堂。
大门敞开,曾经的太子、今日的怀王魏长山正坐在榻上。
他的手边摆着酒杯茶盏,隐隐透着青梅那酸甜甘洌的馥郁。
“怀王殿下好雅兴。”她微微一笑,随意行了个礼,就坐在他的斜对面。
见状,魏长山一阵动怒。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女君在本王跟前也学会了这样不恭敬。”
“还需要恭敬么?”盛娇挑眉,“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晓殿下被贬,离京只是时间问题;我说句不太中听的实话,若早些能得赐封地,早早离京,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如今京中风云诡谲,波折变幻,像殿下这样的失败者,很容易就能丢了小命。”
“你说谁是失败者?!”
魏长山绷不住了。
原本慵懒的身子坐直了,两眼如炬,直直地盯着她,好像要在她身上烧穿两个洞。
“从监国太子跌落为毫无恩宠的王爷,这难道还不是失败者么?”
盛娇嫣然一笑,唇红齿白,灿若芳华,“实话总归没那么好听的,怀王殿下。”
“你究竟想做什么?冯府已经倒了,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冯府直接土崩瓦解,但你想报仇这已经足够,还想要什么?!”
魏长山怒极,也恨极。
他恨当年一时心软,更是一时懈怠,没有将盛娇这个小小女子放在眼里。
要是将她一并处死,也就没有今日这些麻烦了。
“冯府倒了,那是冯钊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盛娇淡然道,“我今日前来看望殿下,一是表达关心,二是有些事情我觉得殿下还是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
“殿下式微,怕是这辈子与那皇权无缘了;可有些人却蠢蠢欲动,视殿下为最大的威胁,想要除之而后快;我不忍瞧见殿下被落井下石,特来相告。”
“谁?”魏长山脱口而出,随后又察觉到不对,“你会这么好心?”
“如今殿下已经不足为惧,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怎么说殿下也是陛下的骨肉,就算我如何厌恶殿下,痛恨殿下,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保全殿下一命,或许就是在保全我自己。”
她眯起眼,“上个月下旬,魏衍之捉住了戴妈妈;戴妈妈在景王府待了一夜,便暴毙身亡,怀王殿下对这个消息感兴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