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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靛衫藏计,冰碗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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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热浪如汹涌潮水,将栖月幽庄重重围困。蝉鸣喧嚣,似要冲破闷热的桎梏,在庄内此起彼伏回荡。卯时三刻,晨光熹微,苏砚之早已起身,用井水中浸透的帕子轻拭额角薄汗,利落地将靛青长衫袖口卷至小臂,这看似随意的举动,实则是他为契合夏日着装习惯精心设计的细节。

他步伐轻快而沉稳地走向水榭,修长指尖刚触到檀木桌椅便微微一怔,木质表面被烈日烘烤得发烫。他当即唤来小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取冰湃过的湿布再擦两遍,日头毒,莫要烫了老师的手。”话语在寂静清晨格外清晰,字里行间满是对老师白景鸿“关切”。

待白景鸿摇着湘妃竹扇缓步而来,苏砚之立刻半躬着身,恭敬轻柔地为其卸下玄色薄纱外衫,布料触手尚带丝丝凉意。他动作小心翼翼:“老师且看,”他掀开食盒锦缎,露出精致青瓷冰碗,语气透着讨好与期待,“今早新制的酸梅汤,特意加了薄荷与紫苏,最是消暑解渴。”白景鸿望着碗中浮沉着的冰碴,嘴角上扬含笑点头:“砚之有心了。”

花凝玉撑着团扇姗姗来迟,苏砚之眼疾手快将冰镇茉莉茶推至案前,热情道:“夫人,这茶配了荷花露,饮后唇齿留香,最适合这炎炎夏日。”他瞥见花凝玉鬓边碎发被汗黏住,眼神一转,立刻示意丫鬟捧来冰鉴,又亲手调整竹帘角度,边做边解释:“日头转了方向,此处风最是阴凉,夫人可在此安心休憩。”他的周到细致,引得众人纷纷夸赞。

用膳时,白景鸿谈及盐商借酷暑囤盐一事,手中竹筷无意识敲着碗沿,眉头紧锁满脸忧虑。苏砚之搁下象牙箸,指腹摩挲青瓷碗似在思索。片刻后,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学生听闻澜玥城有盐仓用双层夹墙储盐,中间填河沙再注水,既能隔热又防潮湿。”语气微微一顿,眼神闪过不易察觉的狡黠,“只是此法耗银巨大,那些中小盐商怕是难以承受……”话音未落,白景鸿已重重拍案,怒声道:“正是要敲打这些囤积居奇之辈!”

墨泯夹着水晶肴肉的手突然顿住,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苏砚之微微上挑的眼角,那眼神藏着警惕与怀疑。但当苏砚之转头,眼中满是虚心请教神色问道:“墨公子对漕运防暑可有良策?”墨泯眼中戒备瞬间化作不耐,语气轻蔑:“不过是在船舱铺竹席,每日洒三次井水罢了,有何难?”苏砚之却如获至宝般认真记录,末了还补一句:“到底是墨公子亲历实务,见解比书上通透百倍。”奉承话语,让墨泯心中怀疑更甚。

这般充满算计与试探的对话,每日都在上演。第二日午后,暑气正盛,众人在湖心亭纳凉。墨泯半倚朱漆亭柱,指节有节奏地叩击腰间玉佩,冷眼旁观苏砚之举动。只见苏砚之摇着芭蕉扇,刻意凑近白景鸿身旁,一边殷勤驱蚊,一边指着对岸摇曳芦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那处若是搭个竹棚,四面悬冰,再以水车引活水环绕,定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他话音未落,白诗言已嗤笑出声:“苏公子倒会享福,这哪里是谈政务,分明是建消暑行宫。”

墨泯轻转腕间竹节玉佩,温润玉质与肌肤相触发出细微声响,成功吸引众人注意后,挑眉看向苏砚之,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苏公子的巧思确实难得,只是这栖月幽庄的一草一木如何布置,向来是我在打理。”说着,她缓步走到亭边,指尖划过亭中冰鉴,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倒比这暑气更让人清醒。

“这些年晨昏更迭,我看着竹影在冰鉴上挪动了二十八轮春秋。”她忽然轻笑出声,指腹摩挲着冰鉴边缘经年累月被水汽浸润的暗纹,“每日寅时凿冰、卯时入鉴,连冰块的大小都要与亭角飞檐的弧度相称。”话音未落,她忽而转身,广袖扫过案上未饮尽的茉莉茶,溅起的水珠正巧落在苏砚之摊开的舆图上,“苏公子若是感兴趣,改日我倒能讲讲,这庄子里哪块青石板下藏着百年的泉脉,哪株老槐的根系盘着前朝的古砖,不过这些琐碎,原也不必劳动外客费心。”

苏砚之不恼反笑,脸上堆满笑意,朝墨泯微微拱手:“是我考虑不周,墨公子对庄子的了解,我自愧不如。只是想着老师近日为盐政操劳,若能有个清凉去处……”

墨泯指尖叩击着冰鉴边沿,发出清越声响,仿若敲在人心头。她漫不经心地瞥向苏砚之,眼角眉梢皆是疏淡:“这庄子里每道回廊的穿堂风何时转向,每方水池的暗流如何走向,我在月下丈量过百遍。”她忽然俯身,竹节玉佩垂落,几乎要触到苏砚之攥紧的袖角,“就像苏公子袖中藏着的密信、掌心刻着的记号,外人再如何窥探,终究不如置身其中的人清楚,这道理,苏公子不会不懂吧?”说罢直起身,折扇轻展遮住半张脸,掩住眸中暗芒,“毕竟生于斯、长于斯的人,连一草一木的呼吸都知晓,又岂容他人随意指点?”

苏砚之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拱手时袖口微微晃动,似有什么硬物轻碰发出极细微的声响。正当他欲开口回应时,白景鸿爽朗的笑声突然响起,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那笑声穿透凝滞的空气,如同一把利刃,斩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砚之有心了。”白景鸿抚须大笑,打断两人对话,“言儿,砚之这份心意,你该学着些。”

墨泯看着白景鸿脸上的笑意,心中冷笑。她不动声色地瞥向苏砚之,发现对方在白景鸿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墨泯不动声色地收紧握住玉佩的手,心中暗自警惕,这苏砚之,分明是想借着讨好白景鸿,一步步在相国府站稳脚跟,甚至妄图插手白家事务。

大暑的热浪丝毫未减,晨露未散,苏砚之便已端坐在镜奁前。他指尖捏着白玉簪的力道略显紧绷,铜镜里映出他刻意卷起半寸的靛青袖口,腕间新换的竹节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这又是他为迎合出游装扮精心设计的细节。他对着镜面反复调整笑容弧度,直到满意地看到自己眼中浮起恰到好处的殷切。

卯时三刻,当众人在庄子门前集结时,墨泯正倚着朱漆门柱,手中把玩着玉佩。见众人到齐,她扬了扬手中物件,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这是特意从绮罗商人那淘来的玩意儿,今日就由我来给各位当回向导。”苏砚之从九曲回廊转角处施施然转出,湘妃竹扇轻点着掌心,笑着说:“墨公子准备得这般周全,倒是让我这做客的惭愧了。”说着从随身竹匣中取出绣着竹叶纹样的香囊,动作行云流水,却在递给墨泯时指尖微顿:“墨公子剑术超群,定不惧暑热,这香囊便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墨泯挑眉接过香囊,故意凑近轻嗅,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倒是小瞧我了,这暑气熏得人头疼,有这香囊正好。”她将香囊随意系在腰间,余光瞥见苏砚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柳可儿蹦跳着凑过来,鹅黄裙摆扫过石阶,鬓边海棠花随着动作轻颤,她欢快地说:“苏公子最是贴心!诗言你看,这香囊上的竹叶绣得比真的还灵动。”林悦摇着兰花团扇颔首:“倒像是苏公子亲自设计的样式。”

“不过是吩咐绣娘照着庄子里的青竹绣的。”苏砚之低笑摆手,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墨泯腰间晃动的香囊。墨泯突然上前揽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低语:“苏公子对庄子里的事物这般熟悉,倒让我这个主人有些汗颜。”苏砚之身体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那瞬间的僵硬,仿佛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小径被烈日晒得发烫,墨泯走在最前方,手中竹剑精准地斩断横斜竹枝。“各位当心,这竹林里的藤蔓最是难缠。”她一边提醒,一边用剑柄拨开挡路的荆棘,木屑飞溅在苏砚之衣摆。少年郎立刻后退半步,却在白景鸿投来关切目光时,又笑着上前拍落墨泯肩头草屑:“墨公子好俊的剑法,只是当心别伤了自己。”

墨泯反手用剑柄挑起他的折扇:“还是苏公子体贴,不过这扇子做工精细,可别被树枝勾坏了。”两人目光相撞,苏砚之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那一瞬间的眼神,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阴谋。白诗言见状上前打圆场:“墨泯,前面是不是该转弯了?”墨泯这才收回竹剑,指着右侧一条隐在竹林中的小径:“没错,顺着这条小路,能看到百年老竹。”

行至溪边时,柳可儿突然指着对岸欢呼:“看!野玫瑰!”她提着裙摆就要涉水,墨泯连忙拦住:“等等!这溪水下暗流汹涌,我先探探路。”她解下腰间玉佩系在长绳上,抛入溪中观察水流。苏砚之却比旁人更快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拦住柳可儿:“当心湿了鞋袜!”她弯腰时袖中滑出条银链,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弧。

林悦眼尖,蹲下捡起链子上的玉坠:“这双鱼佩倒是精巧。”苏砚之慌忙去抢,却在触到玉坠瞬间猛地缩手,指腹在衣摆上用力蹭了蹭。“是母亲留下的。”他声音突然哽咽,眼中泛起泪光,“睹物思人,失态了。”白景鸿轻叹着拍他肩膀,花凝玉也递上手帕。

墨泯却盯着苏砚之发红的眼眶,突然开口:“苏公子这玉佩,与绮罗商人售卖的西域风格倒是相似。”苏砚之神色微变,语气有些慌乱:“不过是寻常物件,墨公子过奖了。”墨泯笑着摇摇头:“我曾见过类似的机关玉佩,不知苏公子这枚……”话未说完,就被柳可儿的惊呼声打断。

当柳可儿被玫瑰刺伤手指的瞬间,苏砚之几乎是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脸上满是焦急:“当心破伤风!”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从袖中掏出的丝帕边缘绣着精致的竹叶纹。林悦要接过包扎,却被他婉拒:“我曾学过医术,让我来。”墨泯站在三步开外,清楚看见银针扎入柳可儿掌心时,她明明没有痛色,却配合地惊呼出声。

“奇怪,”墨泯突然上前查看,眼神中满是怀疑,“这玫瑰刺我昨日刚命人修剪过,怎会如此锋利?”苏砚之手上动作不停,语气镇定地说:“许是新长出来的,墨公子事务繁忙,难免有疏漏。”包扎完毕,他举起花环笑道:“可儿姑娘戴上这花环,倒像花中仙子。”柳可儿红着脸接过,没注意到他转身时,将染血的银针藏进了袖中暗袋。

瀑布溅起的水雾中,墨泯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岩壁上的苔藓:“各位看,这是百年石耳,入药可治头痛。”她说着就要攀上去采摘,苏砚之突然踉跄着撞向白诗言。墨泯瞳孔骤缩,足尖点地就要掠过去,却见苏砚之堪堪收住身形,手中折扇“啪”地展开遮住半边脸:“险些失礼,这青苔实在湿滑。”

墨泯落地后,故意在苏砚之刚才站立的地方来回踱步,眼神锐利:“奇怪,我方才明明撒了防滑的草木灰,怎会如此湿滑?”她弯腰查看,指尖沾了些粘液:“倒像是有人泼了水。”苏砚之擦着额头冷汗笑道:“许是瀑布溅的水花。”墨泯盯着他滴水未沾的鞋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对苏砚之的怀疑。

真正的危机发生在溪边。柳可儿蹲在潭边戏水时,苏砚之突然脸色大变,大声喊道:“小心!”他扑过去将柳可儿拽离岸边,自己却“不慎”跌入水中。水花四溅中,墨泯死死盯着水面,看见苏砚之落水前右手在水底快速搅动。

湿透的衣衫紧贴脊背,苏砚之上岸后颤抖着指向水底:“有...有黑影!”墨泯不动声色地弯腰捡起岸边一根枯木棍,木棍表面还沾着新鲜的苔藓。她用木棍搅动水面,在浑浊的波纹里翻找出块缠着水草的石头,指腹擦过石头凹陷处时,一抹暗红的痕迹像凝固的血痂,黏腻触感顺着指尖直窜脊梁。

“莫要自己吓自己。”她甩了甩木棍上的水珠,故意将石头抛得水花四溅,“苏公子这双眼睛,怕是被日头晒昏了。”说着把石头丢给白景鸿查看,余光却瞥见苏砚之攥着湿漉漉的袖口,指缝间渗出的水渍在青石上晕开诡异的纹路。

柳可儿还在惊魂未定地抽泣,苏砚之却突然踉跄着扶住她肩膀,苍白的脸上挤出关切:“可儿姑娘莫怕,快些回庄换身干爽衣裳。”墨泯转动着竹节玉佩,听着玉佩撞击声混在蝉鸣里,突然扬手将木棍狠狠插进岸边泥土,木棍入地三寸,断面露出的新鲜木质,与水底石头上暗红痕迹形成隐秘呼应。

回程路上,苏砚之裹着墨泯递来的披风,声音虚弱:“多谢墨公子。”他伸手接披风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银链,正是之前掉落的双鱼玉佩。墨泯目光下移,看见他腰间别着个湿漉漉的香囊,绣线晕染开的形状,竟与水底石头上的凹陷完美契合。

“苏公子这香囊......”墨泯伸手要拿,苏砚之慌忙避开,语气有些慌乱:“方才落水弄湿了,改日再让墨公子鉴赏。”墨泯笑着收回手:“不急,改日我倒要好好请教苏公子,这香囊上的竹叶针法,是从何处学来的。”那话语中暗藏玄机,仿佛在警告苏砚之,他的阴谋已被察觉。

夜幕降临时,墨泯在书房反复摩挲从水底捞出的石头。烛火突然剧烈摇曳,窗棂外闪过靛青色衣角。她抓起竹剑追出去,只在游廊转角处见到半枚沾着泥土的竹节玉佩,和石板上蜿蜒向苏砚之院落的水迹。那水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是被稀释的血迹。

书房的沙漏“咔嗒”一声翻转,惊破满室死寂。墨泯摩挲着染血的石头,将其锁进暗格时,金属扣合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竹节玉佩泛着沁骨凉意,他对着月光转动,缝隙间半朵海棠的刻痕忽明忽暗,像极了柳可儿鬓边颤动的花影。

“看来,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墨泯攥紧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窗外的蝉鸣骤然停歇,一股阴风吹过,案头摊开的舆图边角猎猎作响,恍惚间似有靛青色衣角在廊下一闪而逝。

日头西斜时,暑气愈发灼人。栖月幽庄的青石板蒸腾着热浪,连廊下的铜铃都被晒得发蔫。白景鸿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檀木茶案上,盏中碧螺春的涟漪映出他紧锁的眉峰:“砚之,关于新盐法推行的漕运改道细则,你随我到书房详谈。”

话音未落,苏砚之已如离弦之箭般起身,靛青长衫扫过青砖带起细尘。他垂眸应是时,广袖间暗藏的竹筒状密信相互轻碰,那极微弱的闷响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墨泯警觉的神经。后者倚在雕花竹椅上,把玩玉佩的动作一顿,目光如鹰隼般盯住苏砚之晃动的袖口,那里藏着的,分明是足以搅乱整个盐政布局的秘密。

墨泯半倚在雕花竹椅上,手中把玩的竹节玉佩突然发出清脆碰撞声。她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苏砚之方才不自然的动作尽收眼底。那些天来,苏砚之对新盐法的种种“建议”,表面是为推行出谋划策,实则处处设绊。尤其是提及漕运路线时,他总以“澜玥城盐商利益”为由头,妄图阻挠绕开旧商道的新政,这般反常举动,在墨泯眼中早已是昭然若揭的算计。

“来人。”墨泯压低声音,朝着廊下候着的影卫招了招手。竹影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斑驳阴影,更显神色莫测。待管家疾步上前,墨泯微微倾身,凑近其耳畔低语:“从现在起,盯着苏砚之的一举一动。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乃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要仔细记下。”

管家神色一凛,刚要领命退下,墨泯又补充道:“派两个暗卫守在书房后窗。切记,若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若看到他传递书信,无论如何,都要将信件截下。”

管家重重点头,转身离去时,脚步沉稳而又迅速,很快消失在回廊转角。墨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暗自思忖,这场与苏砚之的博弈,已然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午后的日光将栖月幽庄的青石板晒得发烫,蝉鸣在蔷薇架上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着一首夏日的交响曲。白诗言执一柄团扇轻摇,看着柳可儿踮脚采摘花枝。少女鹅黄的裙摆扫过盛开的月季,惊起两只红蝶,在她鬓边的海棠花旁盘旋,画面美得如同梦境。

“诗言快来看!”柳可儿举着沾满花汁的手,指尖捏着朵重瓣蔷薇,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朵的颜色像不像朝霞?”她将花凑近白诗言脸庞比量,突然狡黠地眨眨眼,“不过再美也比不上某人害羞时的模样。”

林悦坐在石凳上轻笑,手中团扇轻点着柳可儿后背,调侃道:“就你眼尖。今早过木桥时,墨公子扶着诗言的手,到对岸了都舍不得松开。”话音未落,白诗言的耳尖瞬间红透,团扇险些掉落在地,那娇羞的模样,可爱极了。

柳可儿立刻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轻声说:“还说没有?那日赏荷,墨公子生怕露水打湿你的裙角,愣是用袖子给你遮了一路。”她突然举起未编完的花环,上面粉白花朵随着动作轻颤,“我都瞧见啦,他看你的眼神,比这盛夏的骄阳还炽热。”

白诗言攥着裙摆的手指收紧,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出小小的涟漪。记忆里墨泯低头为她系鞋带的模样、教她舞剑时环在腰间的手掌温度,此刻全化作脸颊的绯红。“其实......”她咬着下唇,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我也喜欢他。”

“真的?!”柳可儿激动得跳起来,花环上的花瓣簌簌飘落,惊飞了停歇在蔷薇上的蝴蝶。她拉着白诗言的手又蹦又跳:“那什么时候办喜事?我要当第一个喝喜酒的!还要给你们的孩子做衣裳!”

林悦笑着起身整理散落的花枝,发丝间的银步摇叮咚作响:“瞧把你急的,诗言还没应下婚事呢。”她望向远处被风吹动的竹林,忽然顿住,“不过看墨公子的心思,怕是早就把十里红妆都备好了。”

清脆的笑声还未消散,远处书房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白诗言手中团扇“啪”地合上,猛地抬头。紧接着,苏砚之尖锐的嗓音穿透热浪:“墨泯此举分明是想架空老师!新盐法若按她的法子推行,不出三月必生祸端!”

白诗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裙角的珍珠坠子随着颤抖的双腿不停轻晃。她想起墨泯昨夜谈及苏砚之暗中勾结盐枭时的凝重神色,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父亲!”她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朝着书房狂奔而去,绣着并蒂莲的裙角飞扬,带起满地花瓣,在空中扬起粉色的雾霭。

柳可儿和林悦对视一眼,也急忙跟在后面。穿过月洞门时,白诗言发间的玉簪不慎掉落,在青石板上摔出清脆声响。但她顾不上回头,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与远处激烈的争吵声交织,在燥热的空气中炸开。

白诗言的绣鞋刚踏上书房外的青石阶,苏砚之尖利的咆哮声便穿透雕花槅扇:\"老师!漕运改道绕过粼波盐商,分明是墨泯想独揽新盐法推行的功劳!此等行径,与谋权篡位何异!\"话音未落,室内传来震耳欲聋的拍案声,白景鸿珍藏多年的霁蓝茶盏应声而碎,宝蓝色的瓷片如星子般在檀木地板上溅出冰裂纹。

她伸手推门的瞬间,浓重的火药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白景鸿扶着紫檀木椅的手青筋暴起,花白胡须因剧烈喘息而不住颤动,羊脂玉扳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苏砚之涨红着脸,而墨泯斜倚在湘妃竹榻旁,月白色长衫被穿堂风掀起衣角,手中把玩的竹制折扇正一下一下叩击掌心,扇骨与皮肉相撞的闷响,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清晰。

\"父亲,发生何事?\"白诗言跨过门槛时,裙摆扫过满地瓷片。她瞥见书案上摊开的漕运舆图,新路线被朱砂笔重重勾出,而旧商道旁密密麻麻记着苏砚之标注的\"不可废\"三字。

白景鸿指着满地狼藉,喉间发出压抑的怒吼:\"言儿,苏砚之竟污蔑墨泯推行新盐法是为了一己私欲!\"白景鸿胸前剧烈起伏,显然已被气得不轻。

苏砚之突然踉跄着扑向白景鸿,靛青衣袖扫落案头镇纸:\"老师明鉴!\"他从袖中掏出叠皱巴巴的纸笺,\"粼波十三家盐商联名上书,恳请保留旧商道!墨泯此举,分明是要断了朝廷税源!\"纸笺散落在舆图上,白诗言眼尖,发现落款处\"玄霜盐行\"的印章边缘,竟沾着暗红污渍。

墨泯终于放下折扇,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针,看似轻柔却暗藏锋芒:\"苏公子说我断朝廷税源?\"她踱步到书案前,指尖划过舆图上标注的暗礁标记,\"那敢问苏公子,为何这些私盐贩子的据点,都在玄波旧商道五里之内?\"

苏砚之的瞳孔猛地收缩,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突然踏前半步,猛地甩出几张皱巴巴的票据,边缘还沾着水渍:\"墨泯背着您在城西码头私设关卡!每艘过往商船都要额外缴纳'护运费',短短十日就敛财千两!这些船主联名的控诉书,字字泣血!他打着推行新法的幌子,行的却是强盗勾当!\"

白景鸿的目光如鹰隼般转向墨泯,浑浊的眼底泛起惊涛骇浪。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案头未燃尽的线香在袅袅升腾。

墨泯神色自若,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文书。展开时,丝绸卷轴发出清脆的轻响,似一声冷笑划破凝滞的空气。\"这是前几日的加急情报。\"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某处朱砂批注,\"玄波水域出现三艘无旗海船,载重皆是百石,苏公子这般博闻强识,该不会认为,这些船是用来运鱼的吧?\"

白诗言的目光紧紧盯着苏砚之。她看见,少年攥着所谓联名信的手正在微微发抖,纸笺在他掌心被捏出深深褶皱,仿佛随时都会碎成齑粉。

墨泯突然冷笑一声,将文书重重甩在书案上,震得案头的砚台都微微晃动。\"还有,苏公子今早收到的密信......\"她故意拖长尾音,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苏砚之,\"需要我详细说说,那火漆印上雾隐盐帮的标记,究竟是什么模样吗?\"

\"够了!\"白景鸿突然剧烈咳嗽,花凝玉匆匆递来的润喉茶洒出半盏。白景鸿用帕子擦着嘴角,语气疲惫不堪,\"都住口!明日当着所有幕僚的面,再议此事。\"

白诗言扶着父亲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她回头望去,只见苏砚之正弯腰捡拾散落的联名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那目光仿佛淬了毒,让人不寒而栗。

夜幕如浓稠的墨汁倾泻而下,将栖月幽庄悄然包裹。零星灯火在重幕间若隐若现,恍若坠入人间的寒星,在无边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孤寂的光芒。白诗言侧卧于雕花床榻,锦被上繁复的并蒂莲刺绣随着她辗转的动作,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似是她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白日里书房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父亲被蒙蔽的隐忧与墨泯蒙冤的焦虑,化作巨石沉沉压在心头,令她辗转难眠。

忽有轻叩窗棂之声,如夜风拂过竹叶,清浅而有节奏。白诗言披衣起身,推开雕花窗扇,墨泯修长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她斜倚在爬满凌霄花的廊柱旁,手中提着古朴的食盒,月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银辉,温柔笑意下,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似是历经了无数暗潮汹涌。

“又在为日间之事忧心?”墨泯斜倚雕花窗棂,玄色劲装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竹节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发出清越声响。她嗓音低沉,带着夜色的醇厚,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的小娘子,再这么愁下去,可要把我心疼坏了。”

白诗言抬眸,月光洒在她眼底,泛起盈盈水光。她微微颔首,刚要开口,墨泯修长的手指已捏起一缕她的青丝,放在鼻尖轻嗅,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嗯?我怎么闻到了酸味?该不会是某人在吃桂花糕的醋吧?”

白诗言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伸手要去打他,却被墨泯眼疾手快握住手腕。她顺势一拉,白诗言便跌进她温热的怀中。食盒适时递至眼前,打开盒盖,几块玲珑剔透的桂花糕静静卧于素绢之上,糕体莹润如玉,表层糖霜在月光下流转着细碎光晕,宛如缀满银河的星子,馥郁桂香裹挟着清甜气息扑面而来。

“尝尝看?”墨泯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她唇边,指尖故意擦过她柔软的唇瓣,“这可是我亲自盯着厨娘做的,每一块都加了我满满的心意。”

白诗言轻咬一口,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桂花的芬芳萦绕齿间,可心中的阴霾却依旧挥之不去。她垂眸,轻声道:“墨泯,我还是担心父亲……”

墨泯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专注而温柔:“不准想了。”说着,她突然倾身,在白诗言唇上轻轻一啄,“再想,我就用吻把你的脑袋填满,让你再也装不下其他烦恼。”

白诗言脸颊绯红,嗔怪地看她一眼,却主动踮起脚尖,在她唇上回吻一下。墨泯眼眸一亮,顺势将她搂得更紧,加深这个吻。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缠绵悱恻。良久,墨泯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乖,万事有我。已让人循着线索追查,苏砚之的狐狸尾巴,藏不了多久。”

白诗言埋首于他温热胸膛,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墨泯长臂轻展,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掌心温柔摩挲她如瀑青丝:“我的小娘子,就该开开心心的。”

白诗言抬起头,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口,又顺着她的脖颈吻至耳垂,轻声道:“有你在,我就安心。”墨泯浑身一僵,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反手将她按在窗边,“小娘子,撩拨完就想跑?”说罢,便再次吻住她,这个吻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却又不失温柔,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月光透过镂空窗棂,在二人交叠的身影上洒下斑驳银痕,夜风穿堂而过,携着院中海棠与她身上的松木气息,交织成令人心安的温柔结界。不知过了多久,墨泯俯身轻吻她发旋,指尖拂过烛芯,灯火应声而灭。黑暗中,两人紧紧相拥,白诗言的呼吸渐渐平稳,陷入沉睡。

待白诗言呼吸渐稳,墨泯却依然清醒如鹰。她凝视着帐顶暗纹,白日里苏砚之那些漏洞百出的指控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怀中娇躯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下意识收紧手臂,眸中寒芒闪过,她低头在白诗言额头上轻轻一吻,喃喃自语:“放心睡吧,我的小娘子,天大的事,都有我呢。”

与此同时,栖月庄地下密室中,烛火摇曳如鬼瞳。十余名黑衣暗卫身姿如松,单膝跪地,寒刃映着幽光,似蛰伏的黑豹。墨泯褪去白日的温润,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腰间玉佩泛着冷冽幽光。他展开水渍斑斑的密信,烛火跃动间,眼底杀意翻涌如潮:“苏砚之今夜必有所图。三组暗卫即刻行动,一组紧盯雾隐盐帮联络,一组彻查庄内细作,余下人等待命。”暗卫们身形如鬼魅,转瞬消失在地道深处,只余衣袂划破空气的细微声响。

墨泯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纸页在烈焰中蜷曲、化作灰烬,唇角勾起一抹危险弧度。这场暗潮汹涌的博弈,该由他执棋定局了。

而客房之中,苏砚之蜷缩在阴影深处,昏黄烛火将他的影子扭曲成狰狞厉鬼之态。他紧握狼毫的指节泛白,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如毒蛇吐信,写下的每一字都浸透着阴鸷狠辣。“时机已到,可按计划行事……”字迹未干,他已发出压抑的狞笑,笑声中满是扭曲的疯狂。窗外夜枭长啼,他猛然推开窗,月光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杀意。自檀木匣底取出刻有雾隐标记的铜环,将信纸卷成细筒严密封入。

阁楼檐角传来振翅之声,灰羽信鸽踏月而来。苏砚之将铜环扣于其足,附耳低语:“速往城西听风楼,交予青铜面具人。”信鸽轻啄他掌心,转瞬没入夜色,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黑影。他望着信鸽远去的方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滴落窗棂,晕染出诡异的曼陀罗花纹:“墨泯,这紫彦城,很快就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夜色愈发深沉,一场裹挟着阴谋与鲜血的风暴,正在黑暗深处悄然翻涌,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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