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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雾隐情深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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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幽庄的晨雾似被揉碎的云絮,漫过通往后山的石板路,将两侧的林木晕染成淡淡的水墨画。白景鸿牵着花凝玉的手缓步前行,鞋底碾过凝结的露水,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倒比林间的虫鸣更显清幽。花凝玉的绣鞋沾了些苍耳的绒毛,走起路来带起轻微的牵扯感,白景鸿便停了脚步,弯腰替她摘去鞋面上的草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脚踝,引得她轻轻一颤。

“这雾浓得很,看不清脚下的路。”白景鸿直起身时,鬓角已蒙了层薄露,他伸手替花凝玉拢了拢披在肩头的素色披风,“昨儿夜里下过雨,石板滑,慢些走才稳妥。”

花凝玉望着他鬓角的水珠笑了,抬手替他拂去:“你呀,总把我当不经事的小姑娘。想当年在雾隐谷,我追着那只银狐跑了半座山,你跟在后面喊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不是我把陷进泥沼的你拉出来的?”

“那时候你才十五,性子野得像只小鹿。”白景鸿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揣了揣,试图用体温焐热她微凉的指尖,“如今不一样了,你是我白景鸿的妻,是诗言的母亲,自然要仔细些。”

花凝玉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晨雾里的笑声像串银铃,惊得林间的雀鸟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风卷散了一小片雾霭,露出远处几株开得正艳的绯色山桃,花瓣上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她忽然顿住脚步,目光落在左侧崖壁上缠绕的藤蔓上,那藤蔓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形状像极了她闺中时绣过的缠枝纹。

“你看那藤花,像不像我陪嫁的那对青瓷瓶上的纹样?”她侧身问白景鸿,指尖指向那片淡紫,“当年母亲说那纹样是‘连理枝’,寓意夫妻和睦,我还总嫌俗气,如今看来倒是生得雅致。”

白景鸿顺着她的指尖望去,藤蔓蜿蜒缠绕,确实像极了花凝玉陪嫁的青瓷瓶。“你若喜欢,回头让庄里的花匠移几株回去,种在月照城的院子里。”他望着那片淡紫,忽然想起什么,“那年在落霞谷,你也采过类似的花,说要晒干了做香包,结果不小心被花刺扎了手,哭鼻子哭了半宿。”

“哪有半宿?”花凝玉嗔怪地掐了掐他的胳膊,指尖的力道却轻得像羽毛,“不过是掉了几滴泪,倒是你,慌慌张张地要去寻郎中,被我拉住了还不依,说‘我妻子的手比什么都金贵’。”她学着当年白景鸿的语气,眉眼弯成了月牙,“现在想想,那时的你才真是傻气。”

“为你傻,我乐意。”白景鸿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相触的肌肤渗过去,在微凉的晨雾里漫开暖意。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花凝玉的指尖比年轻时粗糙了些,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他缝补被剑划破的衣襟时,不小心被针扎到的。

“说起来,苏砚之这几日倒是殷勤。”花凝玉的话锋忽然转向,目光落在远处被雾霭笼罩的竹林上,“前日见他给景鸿兄送的那幅山水图,笔法倒是精进了不少,只是墨色用得太沉,看着总觉得闷得慌。”

白景鸿的脚步慢了半分,眉头微蹙:“他那幅图,说是临摹的前朝画圣的《江雪图》,可我瞧着,笔锋里藏着股躁气,哪有《江雪图》的清寂?”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昨日我去书房翻书,撞见他在诗言的窗下站了许久,手里攥着支玉簪,见我来了才慌忙藏进袖中。”

花凝玉的心头轻轻一跳。她不是没察觉苏砚之的心思,只是白诗言自小性子纯良,总把师兄的关照当成长辈的疼爱,从未往别处想。“言儿那孩子,被我们护得太好,不知人心复杂。”她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那玉镯是他们成婚时白景鸿寻来的暖玉,戴了这些年,早已养得温润如水,“前日他托人从南楚捎来匹云锦,说是言儿前阵子提过喜欢南楚的纹样,可那云锦的料子,分明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贡品,他一个门生,哪来的门路?”

白景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点我也察觉了。苏砚之虽有才情,却总爱钻营,当年在白鹿书院时,就总爱往权贵子弟堆里凑。我收他做门生,原是看中他笔下的正气,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他望向雾霭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栖月幽庄的飞檐,“墨泯这孩子,倒是比我们看得透彻。前日我见她给言儿递茶时,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言儿和苏砚之中间,那眼神虽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防备。”

“墨泯这孩子,看着清冷,对言儿倒是真上心。”花凝玉想起昨日午后,她路过水榭时看见的场景,墨泯正替白诗言拂去落在肩头的柳絮,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浑然天成的画,“昨日见她给言儿剥莲子,连莲心都挑得干干净净,说言儿怕苦。寻常男子哪会这般细心?”

白景鸿沉默了片刻。他何尝没看出墨泯对诗言的在意?只是栖月幽庄太过神秘,墨泯的身份更是藏着太多未知。昨日夜里,他被窗外的响动惊醒,隐约听见庄外有兵刃相接的脆响,夹杂着几声闷哼,待他披衣想去查看时,却见墨泯的贴身护卫守在院外,说是“庄里的护院在巡查,惊扰了先生休息”。可那声响里的杀气,绝不是寻常巡查该有的。

“栖月幽庄不简单。”白景鸿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雾里的什么听见,“我们毕竟是外客,待得久了,难免卷入不该管的事。再过两日,等雾散了路好走些,我们就回府吧。”

“不再多留几日?”花凝玉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丈夫会喜欢这里的清净,“言儿这几日玩得正开心,昨日还说想看看后山的望云台。”

“望云台我派人问过,路太险,雾大的时候容易出事。”白景鸿解释道,“等回了府,我带你们去镜湖的画舫上小住几日,那里的荷花也快开了,不比这里的景致差。”他看着花凝玉微垂的眼睑,补充道,“言儿若是喜欢山林,明年开春,我们去青岚山住些时日,那里有诗言最爱的山茶花,漫山遍野都是,比这里的野菊热闹多了。”

花凝玉这才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漾开温柔的弧度:“还是你懂我和言儿的心思。说起来,青岚山的山茶花,我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当年刚嫁给你时,你带我去过一次,说那漫山的茶花像我绣帕上的胭脂红。”

“可不是?”白景鸿的眼底泛起笑意,“那时你穿着件石榴红的裙衫,站在茶花丛里,我差点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你。”他握紧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晨雾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像从未被惊扰过,“回去后,让厨房给言儿做她爱吃的糕点,再让管家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那里的窗朝东,早上能晒着太阳,诗言总说那里的晨光比别处暖些。”

“还要让绣娘给言儿做件新的襦裙,”花凝玉接话道,“用上次从南诏国换来的云锦,上面的孔雀纹配着诗言的肤色正好。对了,还要让琴行的老李给言儿的琵琶换套新弦,她前几日还说旧弦弹着发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回去后的安排,声音在晨雾里轻轻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石板路尽头的望月亭已隐约可见,亭柱上缠绕的紫藤花被风一吹,落下几片花瓣,恰好落在花凝玉的发间。白景鸿伸手替她摘下,指尖拂过她的鬓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走吧,”他牵着花凝玉的手往亭中走去,“亭里该有热茶了,我记得你爱喝雨前龙井,让墨泯庄里的人备着呢。”

花凝玉笑着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前走。晨雾渐渐淡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满地的碎金。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白诗言和墨泯的笑声,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将这山间的静谧,晕染出几分生动的暖意。

山下的河水绿得像块被春水浸透的翡翠,河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偶尔有银灰色的小鱼游过,尾鳍扫过石面,带起细沙,在水里漾开淡淡的雾。林悦赤着脚踩在浅滩上,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截白皙的小腿,被河水浸得泛着粉。她手里举着根刚折的柳树枝,枝条上还挂着几片嫩柳叶,正弯腰往水里戳,想逗那几条聚在石缝里的小鱼。

“过来呀,小笨蛋。”林悦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枝头的黄莺在叫,“你看这柳叶多嫩,给你当点心好不好?”小鱼摆了摆尾鳍,非但没过来,反而哧溜钻进石缝深处,只留下圈散开的涟漪。她懊恼地直起身,柳树枝往水里一搅,溅起的水花扑了满脸,倒引得自己咯咯笑起来,笑声惊得岸边的蜻蜓都飞远了。

柳可儿坐在岸边的青石上,青石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像块天然的软榻。她怀里揣着刚采的野花草,有紫色的地丁、黄色的蒲公英,还有几株开着细碎白花的三叶草。她正低头编草环,指尖灵巧地穿梭在草茎间,三叶草的藤蔓在她掌心绕了个圈,恰好把那朵最大的地丁花固定在中间,紫莹莹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

“你慢点闹,当心脚下滑。”柳可儿抬头看了眼林悦,见她正追着条小鱼往河中央走,连忙出声提醒,“这河看着浅,底下的石头滑得很,前日我就看见只白鹭踩空了,扑棱棱溅了满身水。”

林悦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回浅滩,却还是不甘心地用柳树枝在水面划圈:“诗言和墨公子怎么还不来?说好的一起捉鱼呢,不会是被什么耽搁了吧?”她眼珠一转,忽然凑近柳可儿,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方才路过那片桃林时,我好像看见墨公子牵着诗言的手呢,两人走得慢腾腾的,说不定是在偷偷说悄悄话。”

柳可儿被她逗得笑起来,手里的草环刚好编完,她抬手往林悦头上一扣,草环上的蒲公英绒毛蹭到林悦的脸颊,引得她痒得直缩脖子。“别瞎说,”柳可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墨公子待诗言好,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昨日在水榭吃莲子羹,诗言嫌莲子芯苦,墨公子就坐在旁边,一颗一颗替她把芯挑出来,满满一碗,自己一口没尝,只看着诗言吃,眼里的笑都藏不住。”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柳树下,苏砚之正坐在那里,背靠着树干,手里拿着本书,却半天没翻过一页。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绣着朵暗纹兰草,看着倒是斯文,只是眉头皱得紧紧的,指关节捏着书页,都泛出了白。柳可儿悄悄碰了碰林悦的胳膊,朝那边努了努嘴:“你看苏公子,今日倒是安静,没总围着诗言转。”

林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先是“嗤”地笑出了声,随即故意提高了嗓门:“他呀,怕是没力气折腾了吧。”她边说边用柳树枝拍打水面,水花溅起老高,“早上我去厨房找王妈要酸梅汤,听见她跟张管事念叨,说昨夜三更天,苏公子房里动静大得很,又是哼唧又是打滚的,像是疼得厉害。后来请了李大夫来看,说是中了点泻毒,八成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顿了顿,眼睛瞟向苏砚之,声音更响了:“也是奇了,咱们同吃同住,怎么就他中了毒?莫不是自己嘴馋,偷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要我说啊,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安分些好,别总想着耍小聪明,不然啊,吃亏的还是自己。”

苏砚之握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书页被捏出道深深的褶子。他昨夜确实疼得厉害,先是肚子里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后来变成一阵阵绞痛,疼得他蜷在床上,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李大夫来看过,说是误食了带露水的马齿苋,寒气积在肠子里,开了两副止泻药就走了。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昨日压根没碰过什么马齿苋,晚饭吃的是和大家一样的清粥小菜,连茶水都是张管事亲手端来的。除了……那瓶墨泯让人送来的药膏。

昨日他觉得头晕,管家说是墨公子特意让人从药房取的解暑药膏,还附了张字条,说“近日湿热重,恐苏公子不适”。他当时没多想,挖了点抹在太阳穴上,药膏凉丝丝的,确实舒服了些,可夜里就开始肚子疼。难道是墨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墨泯向来清冷,虽对自己算不上热络,却也没露过敌意,怎么会突然害自己?

“林姑娘说笑了。”苏砚之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努力挤出个温和的笑,声音却有些发虚,“许是我自己不小心,昨日傍晚在河边散步,确实摘了几颗野莓吃,说不定是那野莓没洗干净。墨公子待人宽厚,怎么会……”

“待人宽厚?”林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柳树枝都掉在了地上,“苏公子怕不是眼拙吧?前日诗言随口说喜欢那株绿萼梅,墨公子转头就让花匠把整株花都移到了诗言窗下;诗言看书时爱犯困,墨公子就每日让人煮好提神的薄荷茶,连温度都晾得刚刚好。这份心思,可不是对谁都有的。”

她捡起柳树枝,故意往苏砚之那边走了两步:“倒是苏公子,前日送诗言那支玉簪,看着倒是精致,可我怎么听说,那是前几日在古玩街给一位富商小姐看过的?人家嫌玉质不纯没要,苏公子倒是会废物利用。”

苏砚之的脸“腾”地红了,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那支玉簪确实是他从古玩街淘来的,原是想送给白诗言做生辰礼物,被林悦戳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猛地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反驳,喉咙里却突然涌上股痒意,像是有羽毛在里面挠,想忍都忍不住。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炸开,苏砚之来不及抬手挡,鼻涕眼泪喷了满脸,连带着长衫前襟都湿了片。他慌忙掏出手帕去擦,却觉得鼻子更痒了,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喷嚏,打得他头晕眼花,胸口都闷得发疼。

“哟,这是怎么了?”林悦抱着胳膊看热闹,“莫不是我说错了话,惹得苏公子动气,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苏砚之又气又急,偏偏那喷嚏停不下来,只能狼狈地转身想往回走。可刚迈出两步,肚子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响,紧接着,那熟悉的绞痛感再次袭来,比昨夜更甚,像是有把钝刀在肠子里翻搅,疼得他额头瞬间冒了层冷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柳可儿见他脸色发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也顾不上打趣了,连忙上前想扶他,“实在不行,还是再请李大夫来看看吧,总这么疼着也不是办法。”

苏砚之摆摆手,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蹲下身,双手死死按着肚子。冷汗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墨泯不是没敌意,而是她的敌意藏得太深,那些看似无意的关照,其实都是步步紧逼的警告。她就是要让自己难堪,让自己在诗言面前抬不起头。

苏砚之正咬着牙硬撑,忽然觉得脚踝处一阵发痒,像是被蚊子叮了。他低头一看,只见脚踝上冒出串细密的小红疹,像撒了把红小米,顺着小腿往上蔓延,很快就到了膝盖。那痒意越来越烈,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他忍不住伸手去挠,指甲刚碰到皮肤,红疹就突然变成了青紫色,像被人泼了墨。

“这……这是什么?”苏砚之吓得声音都抖了,猛地缩回手,指尖上沾了点透明的粘液,闻着有股淡淡的草腥味,“我是不是中了毒?”

林悦和柳可儿也吓了一跳,两人凑上前一看,只见那些红疹已经连成了片,青紫色的斑块上还鼓起几个小小的水疱,看着触目惊心。柳可儿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林悦往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你还记得吗?昨日路过墨公子的药圃时,看见她在晒一种紫色的草,叶子上长着细毛,闻着就有股怪味,旁边还插着块木牌,写着‘蛰龙草,触之即痒’。”

她指了指苏砚之脚边,那里正滚着个草环,是方才林悦掉的,草环上的地丁花沾了些泥土,泥土里还混着几根紫色的草茎,看着和药圃里的蛰龙草一模一样。

“定是碰了这草!”柳可儿连忙拉住苏砚之的手,不让他再挠,“这草有毒,越挠越厉害,我们赶紧去找李大夫!”

苏砚之被两人半扶半架着往回走,脚踝的痒痛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他回头望了眼河边,阳光依旧金灿灿的,柳树枝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影子,那几条被林悦逗弄的小鱼又游了出来,正悠闲地吐着泡泡。可他却觉得那片明媚里藏着双眼睛,正隔着水光冷冷地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墨泯,你等着。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我苏砚之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白诗言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树林深处的风裹着夏末的热气,在枝叶间打着旋儿,将细碎的阳光筛成满地晃动的金斑。墨泯的黑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月白的衬里,像极了掠过林间的白鸽翅膀。她踩着被晒得微干的落叶,绵软中带着脆响,绕着棵合抱粗的老樟树缓步转圈时,发间的银簪偶尔闪过冷光,惊得枝头的蝉鸣都顿了半拍。

“慢点跑,当心脚下的石子。”墨泯的声音里浸着笑意,刻意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着白诗言的身影。小姑娘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纹,跑起来时像朵被风吹动的栀子花,裙角扫过丛生的蕨类植物,带起串晶莹的露珠,那是清晨的露水还没被晒干,落在她白皙的脚踝上,像缀了圈碎钻,遇热便很快蒸发,只留下点微凉的湿痕。

白诗言手里攥着朵野蔷薇,花瓣是极浅的粉,边缘被晒得微微发卷,花茎上的细刺被她细心地掐掉了,只留着圆润的花托。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锁骨处,洇湿了小片衣襟。夏日的阳光毒辣,她的鼻尖晒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见实在追不上,便停下来喘着气,扬起手臂将蔷薇花往墨泯背后扔,准头却差了些,花瓣擦着墨泯的肩头飞过,落在满地的落叶里,溅起的晨露打在墨泯的靴面上,像颗碎掉的星。

“耍赖!”白诗言跺了跺脚,声音里带着点娇嗔,刚要弯腰再去摘朵花,裙摆却被老樟树的气根勾住了。那气根像串粗壮的麻花,缠着她的裙角打了个结,她越是扯,结就收得越紧,最后索性赌气似的蹲下身,指尖去解那个顽固的结,嘴里嘟囔着,“都怪这鬼天气,热得人手脚发软,不然我早追上你了。”

墨泯早已停了脚步,站在三步开外看着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白诗言的发顶,给她柔软的发丝镀上了层金边,她低头解结时,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像小扇子似的轻轻晃。墨泯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方才还觉得聒噪的蝉鸣,此刻竟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撞得胸腔发疼。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白诗言身后蹲下身。小姑娘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结上,指尖捏着裙角翻来翻去,鼻尖微微皱着,像只认真解绳结的小松鼠。墨泯的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终是轻轻覆了上去,她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薄茧,蹭过白诗言细腻的手背时,小姑娘像被烫到似的抖了下,猛地抬头看她,眼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嗔怪,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着粉。

“别动,我来。”墨泯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林间流淌的溪水,指尖灵巧地穿梭在缠结的布料间。那气根的纤维勾住了裙角的丝线,她不敢太用力,只能一点点将线头从纤维里挑出来。白诗言的呼吸就在耳边,带着点淡淡的薄荷香,那是她晨起用的薄荷露味道,混着发间的皂角香,在墨泯鼻尖萦绕,竟比林间任何花香都让人清凉。

“好了。”墨泯松开手时,指尖不经意划过白诗言的脚踝,那里还沾着片翠绿的蕨类叶子。她刚想替她摘去,白诗言却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想跑,却被墨泯一把拽住了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温柔。墨泯顺势一拉,白诗言便踉跄着撞进她怀里,两人一起跌坐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惊得周围的小飞虫全飞了起来,在阳光里划出无数道银线。身下的落叶被晒得温热,混着泥土的气息,竟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你耍赖!”白诗言的脸颊贴在墨泯的黑袍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还有那隔着布料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墨泯搂得更紧,黑袍上的冷香钻进鼻腔,混着她身上的暖意,竟让她莫名地安定下来,连夏日的燥热都消散了几分。

“是你先扔我的。”墨泯低头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再说,这落叶堆软得很,坐着不舒服吗?比在太阳底下跑凉快多了。”她伸手替白诗言拂去沾在发间的落叶,指尖擦过她的耳廓,见那片肌肤瞬间泛起粉红,忍不住低笑出声,“脸红什么?又不是第一次靠这么近。”

白诗言被她逗得更窘了,偏过头想躲开,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老樟树,树干上的青苔蹭了她一后背。她“嘶”地吸了口凉气,墨泯立刻紧张起来:“撞疼了?”伸手想去看,却被白诗言按住了手。

“没、没有。”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点故作镇定的倔强,“就是觉得……这里的蚊子多。”她边说边抬手拍了拍胳膊,却压根没看见什么蚊子,只是想找个借口打破这暧昧的氛围,方才墨泯的指尖擦过她耳廓时,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比夏日的蝉鸣还要乱。

墨泯哪会看不穿她的心思?却故意顺着她的话头:“确实有蚊子,我替你挡着。”说着便张开手臂,将白诗言完完全全护在怀里,像只护住幼崽的母兽。她的黑袍宽大,足以遮住阳光,在两人周围拢出片阴凉,连风都仿佛被挡住了,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还有远处溪水流淌的叮咚声,清清凉凉的。

白诗言偷偷抬眼,能看见墨泯线条分明的下颌,还有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喉结。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水榭,墨泯替她剥莲子时的模样,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捏着莹白的莲子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那时她就觉得,墨泯的手真好看,此刻这双手正环着自己,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烫得她心尖发颤,却又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看那是什么?”墨泯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神秘。她抬手指向树林深处,那里的暑气正渐渐被林风驱散,露出片朦胧的紫色,像块被打翻的颜料盘,在夏日的阳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白诗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里瞬间亮起了光:“是花吗?好大片的紫色!”她挣扎着想起来,这次墨泯没拦着,只是牵着她的手,陪着她一步步往那边走。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絮语,偶尔有熟透的野果从枝头掉下来,砸在草丛里,发出“啪”的轻响,惊得两人相视一笑。空气里飘着熟透野果的甜香,混着草木的清气,让人神清气爽。

越往前走,空气里的香气就越浓郁。那是种带着点甜味的清香,不像玫瑰那么烈,也不像茉莉那么淡,像极了母亲冰镇的薰衣草蜜水的味道,却更清新、更鲜活。白诗言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裙摆扫过及膝的草丛,惊起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围着她的裙角打转,翅膀上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着虹光。

“慢点,前面有台阶。”墨泯握紧她的手,提醒道。果然,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丛,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十级用青石铺成的台阶,台阶被太阳晒得有些烫,两旁长满了紫色的花,花瓣细长,像无数只小蝴蝶停在枝头,风一吹,便一起摇曳,掀起阵阵紫色的波浪,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淡紫。

“这是……薰衣草?”白诗言惊讶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只在母亲的画册里见过这种花,说是原产于西域,喜干燥,没想到在这深山里能见到这么大片的,还开得这样热烈。

“嗯,”墨泯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前几年偶然发现的,这里背风向阳,又有山泉灌溉,夏日雨水足,竟长得越发好了。”她偏过头,鼻尖蹭着白诗言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薄荷香,“喜欢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发间,带着墨泯身上特有的冷香,白诗言的脸颊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泛起了粉。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叹息:“喜欢,太喜欢了。这么大片,看着就凉快。”

两人沿着青石台阶往下走,台阶尽头是片平坦的谷地,谷底几乎全被薰衣草占满了,中间孤零零地立着块巨石,石面被打磨得光滑如玉,显然是常有人坐。巨石旁有眼小小的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清水,在旁边积成个巴掌大的水洼,泉水清澈见底,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还有两个紧紧依偎的身影。泉水带着股沁凉的气息,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墨泯牵着白诗言走到巨石旁,替她拍了拍石面上的浮尘:“坐会儿吧,这石头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却不烫,正好暖脚。”见白诗言依言坐下,她便转身走向泉眼,用手掬了些清水,又摘了片宽大的荷叶当碗,盛着水走回来,“喝点水,这泉水甜得很,是山上来的活水,凉着呢。”

白诗言接过荷叶碗,指尖碰到冰凉的泉水,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泉水带着股天然的甘冽,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心底的燥热都消散了。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墨泯,她正站在薰衣草田里,黑袍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与周围的紫色花海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阳光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层金边,让她平日里清冷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像幅被阳光吻过的画。

“你怎么不喝?”白诗言举着荷叶碗朝她晃了晃,碗里的泉水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她的笑脸,像朵盛开的莲。

墨泯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沾着水珠的唇上。白诗言的唇瓣被泉水浸得饱满,泛着水润的光泽,下唇中央有颗小小的唇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颗含着露的樱桃。风拂过花海,带来浓郁的香气,墨泯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变得滚烫。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倾身。动作慢得像酝酿了许久的风,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黑袍的衣摆扫过薰衣草的花枝,带起细碎的紫色花瓣,落在白诗言的裙角上。白诗言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里的荷叶碗“咚”地落在石面上,泉水泼洒出来,打湿了两人的衣料,凉丝丝的,却压不住皮肤下迅速攀升的热度。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却抵上了温热的巨石,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泯的脸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慌乱的影子,近到能感受到她唇齿间溢出的、混着草木清香的气息。

下一秒,唇瓣被轻轻覆住。像羽毛落在心尖,像星火点燃荒原。墨泯的唇带着常年握剑的微凉,却在相触的瞬间迅速升温,与她唇上的温热交融在一起。白诗言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双手僵硬地悬在身侧,不知道该推开还是该拥抱。

墨泯察觉到她的紧绷,没有急于加深,只是用唇瓣轻轻厮磨着她的,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舌尖偶尔试探着舔过她的唇角,尝到泉水残留的清甜,那味道让她喉咙发紧,忍不住将手臂收得更紧,把怀中人牢牢锁在怀里。

白诗言的呼吸彻底乱了。鼻息间全是墨泯身上的冷香,混着薰衣草的甜腻,像杯醇厚的酒,让她头晕目眩。当墨泯的舌尖再次探来时,她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

这细微的纵容像道开关,瞬间点燃了墨泯眼底的火焰。她的吻陡然加深,带着压抑许久的渴望,舌尖灵活地探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白诗言的呜咽被吞进喉咙里,化成细碎的颤栗,传遍四肢百骸。她的手终于不再僵硬,慌乱地抬起,抓住了墨泯黑袍的前襟,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是抓住了浮在洪流里的唯一木筏。

阳光穿过薰衣草的缝隙,在她们交叠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泉眼的叮咚声、风吹花海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蝉鸣,此刻都成了这吻的背景音,温柔而缠绵。墨泯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指尖陷进柔软的发丝里,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白诗言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起缺氧的潮红,墨泯才稍稍退开些许。两人的唇瓣依旧相贴,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同样的滚烫。白诗言的眼里蒙着层水雾,像被晨露打湿的花,嘴唇被吻得微微发肿,泛着诱人的红。

“闭眼。”墨泯的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褪尽的喘息。

白诗言听话地合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不知道是方才泼洒的泉水,还是情动的泪。下一秒,唇瓣再次被覆住,这次的吻不再带着试探,而是充满了不容错辨的占有与珍视,辗转厮磨,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刻进骨头里。

远处的泉眼依旧汩汩冒着水,薰衣草在风中掀起紫色的浪,阳光温暖地拥抱着她们。白诗言渐渐放松下来,紧扣着墨泯衣襟的手缓缓松开,转而环住她的脖颈,指尖轻轻陷进她的发间。

风再次吹过山谷,薰衣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对恋人应和。阳光依旧温暖,泉水依旧清甜,而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在这片紫色的花海中,成了彼此眼中唯一的光。

傍晚的霞光漫过栖月幽庄的飞檐,将水榭染成一片暖橙。木质的水榭架在半池荷叶上,晚风拂过,荷叶翻卷着碧色的浪,水珠顺着叶尖滚落,砸在水面上,溅起细碎的银花。白景鸿和花凝玉坐在临水的主位,面前的青瓷碗里盛着刚炖好的莲子羹,甜香混着荷叶的清气,在晚风里漫散开。

“你看她们三个。”花凝玉用团扇轻轻挡着嘴角的笑意,目光落在对面的长凳上。林悦正举着双竹筷,跟柳可儿抢最后一块水晶虾饺,筷子撞得叮当作响,虾饺的汤汁溅出来,落在柳可儿的月白裙角上,晕出个浅黄的小印。柳可儿也不恼,反手就把碗里的酱排骨夹给白诗言,排骨上的酱汁蹭到白诗言的袖口,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像两枝被风吹得摇晃的花。

白景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里漾起温和的笑意:“还是年轻好,无忧无虑的。”他想起自己像她们这般年纪时,早已在白鹿书院苦读,哪有这般自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碗,忽然觉得这山间的日子,倒比城里的勾心斗角更让人贪恋。

墨泯坐在白诗言身侧,右手始终搭在桌沿,每当林悦和柳可儿打闹溅起汤汁时,她的手腕就会微微一转,用袖口轻巧地挡在白诗言身前,动作快得像阵清风。见白诗言夹起块鱼糕,她又不动声色地把醋碟往她面前推了推,她记得诗言吃鱼糕总爱蘸点醋,说能解腻。

“刺。”墨泯忽然开口,指尖捏住白诗言唇边的细刺,动作轻得像拈起根羽毛。白诗言刚要说话,就被她用眼神制止,只能乖乖张嘴,看着墨泯把那根细如发丝的鱼刺挑出来,丢进桌角的骨碟里。

“你怎么比我娘还仔细?”白诗言小声抱怨,脸颊却微微发烫。方才墨泯的指尖擦过她的唇角,带着微凉的温度,像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就化了,却留下点麻酥酥的痒。

墨泯没说话,只是夹了块去了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像浸在水里的月光。

坐在末位的苏砚之,始终没怎么动筷子。青瓷碗里的米饭还剩大半,几片青菜孤零零地躺在碗边,没碰过的样子。他的脸色比白日里更苍白了些,嘴唇泛着青,左手悄悄按在脚踝上,那里的红疹虽消了,却留下片青紫的印,走动时牵扯着疼,坐下时又觉得痒,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的目光时不时往白诗言那边瞟,看见墨泯替她挑鱼刺时,看见她仰头对墨泯笑时,指节就会猛地收紧,捏得竹筷咯吱作响。那日在河边的狼狈、此刻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像根刺扎在心头,越想越觉得不甘。他不甘心就这么输给墨泯,更不甘心白诗言眼里彻底没了自己的影子。

“明日若得闲,不如去趟望月台?”墨泯放下竹筷,目光扫过在座的人,最后落在白诗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地方在三里外的山上,庄里的老仆说,是附近看日落最好的去处。整座山的轮廓浸在霞光里,像幅刚画好的泼墨画,比水榭的景致更壮阔些。”

白景鸿来了兴致:“望月台?倒是听过这名字,据说山路不算好走?”

“确实有些陡,”墨泯点头,语气却轻松,“但沿途有歇脚的亭子,慢些走不打紧。而且路旁有片桃林,虽不是花季,枝叶却密得像绿云,风一吹沙沙响,倒有几分雅趣。”她看向白诗言,“诗言不是总念叨‘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桃林旁的竹林,说不定合你的心意。”

白诗言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都忘了动:“真的有竹林?那我要去!”

花凝玉也笑着附和:“听着倒是不错,整日在庄里待着,正好出去透透气。”

“我也去!”林悦立刻举起手,“听说新鲜的桃叶压平了能做书签,比城里买的雅致多了,我得摘些回来!”

柳可儿跟着点头,声音软软的:“张管事说望月台顶有口老泉,泉水甜得很,用来泡茶最好。我们带个瓦罐去装些,回来给大家煮茶喝。”

苏砚之见状,也连忙站起身,微微躬身:“老师,师母,学生也想同去。山路难走,学生年轻,力气大些,能扶着师母,也能帮姑娘们提提东西。”

白景鸿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恳切,便点了头:“也好,人多热闹些。只是山路险,你自己也当心脚下。”

苏砚之连忙应下,低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望月台……山路陡、人多眼杂,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让白诗言知道,自己比墨泯更在意她。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长,缠得他心口发紧。

墨泯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茶雾模糊了她眼底的冷意。她自然看得出苏砚之那点心思,也正因为如此,才特意提议去望月台。有些麻烦,与其等着它找上门,不如主动引出来,一次性解决干净。

她不动声色地往白诗言身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明日跟紧我,别乱跑。山路滑,我牵着你才放心。”

白诗言愣了愣,见她眼底的神色认真,便乖乖点头:“嗯,我跟着你。”

夜色渐渐浓了,水榭的灯笼被点亮,橘黄色的光映在池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鳞。荷叶的影子在水里摇摇晃晃,像无数只张开的手掌,托着那些碎金。

林悦和柳可儿闹累了,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哼。白诗言打了个哈欠,眼皮沉得像坠了铅,脑袋不自觉地往墨泯肩上靠。墨泯顺势侧过身,让她靠得更稳些,又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黑袍带着淡淡的冷香,还残留着白日里阳光的温度,裹在身上格外安心。

“困了?”墨泯低头问,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我抱你回去睡。”

白诗言迷迷糊糊地点头,往她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明日的竹林与霞光。

墨泯抱着她站起身时,动作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白景鸿和花凝玉朝她点了点头,眼里带着默许的温柔。她抱着人往外走,黑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没惊动任何东西,连池里的青蛙都没停住鸣叫。

走到水榭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苏砚之还坐在原位,手里捏着竹筷,目光盯着空了大半的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灯笼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执拗。

墨泯的眼神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熟睡的人,白诗言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呼吸均匀而绵长。她轻轻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外袍,脚步加快了些。

明日的望月台,该让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彻底断了才好。

夜风穿过水榭的栏杆,吹得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地上晃来晃去,像谁在无声地招手。池里的荷叶还在摇,碎金似的光还在闪,可那片暖橙的光晕里,却仿佛已经弥漫开山尖的寒意,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紧绷,在夜色里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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