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里有盘算,那个宅子一时半时用不着,可是里面养着十几户陪房,每年都得不少钱。主人长期不在家,难免那些人起了歪心思。不如趁这个时机出手,一来成全了自家的亲戚,二来就不用再操心了。
慧真姑姑笑道:“原来如此,娘娘思虑周全,比奴仆们的脑子好使。”
太后道:“长孙荣是自家亲戚,又擅长经商,不缺财帛,他遇到了难处,正好卖给他。”
把房子卖给长孙荣还有个原因,那十几家陪房都是二舅父长孙宙给找的军中人,有点武艺,普通人不好接管。长孙荣是大舅父长孙宇家的亲孙子,那些人对长孙家的人十分敬重,不敢生歪心思
其实,太后有些话也不好跟慧真这样的女官说。她身居高位,心中的安全感很低,不但要防外人,也得防自己人。原来的那个宅子是大哥王善先一手修建,他对里面的一切了如指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让人心中没底儿。
大哥王善先也不是青葱少年了,慢慢失了赤子之心,不得不防。太后本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态,想要自己置办一两处秘密的落脚点。除了自己跟一两个信得过的身边人,不准备告诉亲朋好友。
太后早就让马明出面,给弄了就一个王明珠的假户籍,在都城的东南角和西南角各买了一栋新的宅子。里面的装修很简单,没用水泥、墙砖、地砖,也没有玻璃窗、阳光房、观景阁,就是普普通通的三进宅子。
从外表看,夯土围墙,青砖灰瓦的屋子,看上去略有点寒酸,一点也不显眼。可是这样才安全,反正有芥子空间,肯定不会遭罪。
现在大舅父过世,大表兄长孙渊就得接掌景阳侯的爵位和府邸,再待在安南就不方便了。可是安南那地方山高皇帝远的,四面临海,物产丰富,是个避世的好去处。长孙家经营多年,有许多隐秘不宜让外人知晓,不能随便派个人过去接管。
芥子空间的青衣君祠梳妆殿里,太后放松地坐在胡床边,青青卧在太后的床上睡觉,大青窝在太后的怀里撒娇。
良玉轻轻给太后按摩颈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这里是太后最觉得安全的地方,良玉是她信得过的人,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良玉道:“小姐,长孙侯爷过世了,您一定很伤心吧?”
太后叹口气:“当然,那是哀家的大舅父,对哀家一直还不错。不过,这不是坏事,人到了年龄早晚都有这天。躺在病床上痛苦挣扎好几年才走,辛苦了家人,难受了自己。
要是这样,该吃的吃了,该见的见了,不怎么痛苦的情况下突然走了,其实是一种幸福。只有大功大运的人,才能有这个待遇呢。”
良玉道:“小姐能这么想得开,不过于悲伤,是一件好事。就是长孙侯爷的大公子在安南,二、三、四公子在陇右,五公子在安西,离都城都路远,恐怕这会儿还在星夜兼程往侯府赶呢。”
太后寻思,现在大舅父过世,大表兄长孙渊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该回都城享福。正好左领军的吴大将军年过七十,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张思星奉命去看过病了,回来说病入膏肓,无药无医。老将军年龄大了,恐怕时日无多,就安排大表兄接替左领军的大将军之职。
太后想了半天,大表兄倒是有几个儿子,可是自己都不熟悉,把安南交给他们没把握。觉得让三侄儿王震去接管安南更好,这孩子听话,如今年富力强,文武都学得不错。既然有冠军侯的品格,就去安南守边,顺便保住两家人的大后方。
太后想好了对良玉道:“你提醒哀家了,年前大表兄来过信,说大表嫂病逝了,他一个鳏夫也挺不容易的。透露过想找自家兄弟或侄子换防,这次大表兄回都城,就让他长留在都城,进卫军当个大将军。”
太后眯着眼,脑子里飞速调取大舅父这几个儿子的资料,觉得几个表兄弟都挺优秀的,眼下最少也是刺史级别的官员。
大舅长孙宇一共有八个儿子,前四位表兄是第一任大舅母容氏所出,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彼此比较熟悉。他们年龄都比太后大,如今个个年过六旬。
大表哥长孙渊之前在安南都护府当大都督,准备召回都城做左领军卫的大将军。二表哥长孙洋在陇右当总督,三表哥长孙海如今在肃州当刺史,四表哥长孙河刚升任甘州刺史。三位在陇右干得还不错,也愿意在那边待着,暂时维持现状。
当然了,甘州和凉州是宣王的封地,这三位表哥在那边当官,能有效制约宣王世子。
大舅父后四个儿子都是第二任大舅母方氏所出,年龄都比太后小一些。
五表弟长孙湖在安西的西州当刺史,制约着袁总督。六表弟长孙池如今是凉州刺史,娶的是仙宜县主。
七表弟长孙清从科举出身,如今在匠作监当了主管。八表弟长孙洁也是科举出身,三年前从汴州刺史任上调到都城,如今在工部当员外郎,主要作用是看着点工部那伙人。
至于那些表侄子,人数太多,又长年不在一起,大多数太后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就没有多近乎了。表侄子中,熟悉的就是长孙兰、长孙荣、长孙萱、长孙慕几个。
良玉问了一句:“小姐,大公子调回都城,让谁去安南?大公子不是有四个儿子,留一下在安南不就行了。”
太后猛地睁眼:“良玉,哀家如今是太后,这个天下是我儿子的,哀家怎能不为自己的儿子谋划?你想想看,自从外祖父在安南镇守,到大表兄,已经两代人几十年了,他们在安南的势力根深蒂固。”
良玉点头,太后当初不就是这个打算嘛,把安南当成最后的退路。
太后叹气:“如果再让下一代表侄们镇守,他们与哀家的关系远多了,就怕他们生了外心,把安南当成自己的领地。到时候不听朝廷管教,就不好弄了,山高路远的,难道派大兵去剿灭吗?”
良玉一愣,她脑容量小,一直觉得小姐与她外祖一家近乎。没想到,到关键时,还是各自打算各自的。所以说,什么人什么命,自己这样头脑简单的,就该当婢女。
太后又道:“皇帝登基两年多了,人成熟许多,行事越来越稳当。不过,先帝留下来的那些老人,总是故意找麻烦,遇事跟皇帝别着。现在,也该清除清除,不能让他们一直对皇帝指手画脚。”
良玉睁大眼睛,清除先帝留下来的老人,太后要杀人了吗?
太后看良玉一眼,笑道:“哀家看了很多书,每个朝代处理开国功臣和先帝老臣,手腕都比较硬。但是,也不是非要杀人。太宗就没有杀功臣,而是建了凌烟阁,厚待他们。”
良玉点点头,这个她知道,以前就听白建平说过了。
太后讽刺一笑:“只是太宗到了病重之时,突然把几个有用的老臣全部外贬出去。新帝登基后再由新帝施恩,把他们调回都城,委以重任。”
良玉睁大眼睛:“小姐,这是为什么呀?先皇外贬出去,他们肯定记了仇。新帝再召回来,这不是跟先皇对着干?御史和大臣们也不能干,会说新帝不孝。”
太后笑道:“傻瓜,先帝根本就没想过把几个能臣怎么样,外贬出去,是为了让儿子当好人。新帝召回他们,委以重任,是给他们第二次政治生命,就是对他们有大恩。这样,他们对新帝感恩,才能为新帝所用。”
良玉道:“那要是他们表面恭顺,私下里包藏祸心,可怎么办呢?”
太后脸色一沉:“那就祈祷他的真面目永远不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只能杀。不听话的臣子,留着还有什么用处?高宗时候,英国公的后人,心怀不轨造反,徐家几乎被连根拔了。”
良玉打了寒战,政治上的血腥和黑暗,她不想懂。反正在空间里,生活得安全、富足,她很满意。
太后为什么会这样说,宣王妃杜氏的病情她知道了,这件事让她很忧心。宣王殿下对这位夫人的情感十分复杂,现在不好说,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年轻时两人经常争吵,大体上的原因是宣王妃出身京兆名门,一生爱文,对宣王这个武人很嫌弃。中年时,宣王妃有了三个孩子,宣王娶了侧妃,纳了姬妾,生了其他孩子。二人各操心各的,倒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后来,两个侧妃没熬过宣王妃,中年就陆续病逝了。几个老妾也都不如年轻时鲜艳明媚,如今都安守本份,有孩子的帮忙照管孙辈,没孩子的存了些财帛,找了些私人爱好,都不怎么搭理宣王。
宣王夫妇半辈子磕磕碰碰的,到老了,夫妻关系反而好了。外人看去,二人有相依为命的意思,不由慨叹,真是少年夫妻老来伴。
宣王妃这一病,原因跟太后的强势有关系,宣王殿下肯定对太后不满意。如果宣王拎得清,只是不满也不要紧,就怕人老糊涂,一味地想着报复,做出对太后母子不利的事情。太后叹口气,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
太后抓住良玉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有青青和大青的帮扶,什么都不缺,潇洒自在的生活唾手可得,本来可以逍遥世间的。却选择进了牢笼一般皇宫当皇后,又费尽心机当上太后,为的就是有我在的一天,我在乎的人好好的,再不用受贵族豪门的欺负。”
良玉安抚道:“小姐,别人理解不理解,良玉不知道。良玉跟你几十年,看你行事,算是明白了你的心,知道你的愿,更理解你的苦。这些年,你没有一日不操心,没有一日真自在,就是放不下那些亲情。”
太后不再说话,她渴望爱情,可是在青春年少时,没有遇到美好的爱情。她向往友情,可是身在高位,要处处平衡,哪里还有纯粹的友谊?她最终选择了亲情,想护着亲人,就只能抓住权力。
皇帝来寻太后,商量给景阳侯身后的待遇。太后道:“景阳侯有爵位,也有太尉的名份,这就够了。本来算外戚的成员,要是给得太多,宗室中就有人不满意了。”
皇帝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道:“母后,毕竟是您的大舅父,一直对朕很是支持,那就赐景阳侯陪葬皇祖父的顺陵?”
太后点头:“大舅父有三位夫人,入葬先帝的皇陵时,把两位早逝的夫人带上合葬。容夫人追封为容国夫人,方夫人就是景阳侯夫人。再往旁边数尺,给后继的王夫人留个位置。”
皇帝答应了,心中好奇,又随口问了一句:“容夫人追封国夫人,岂不是比丈夫的爵位还高了?朕就有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太后叹口气:“母后小的时候,大舅母最是疼爱。她没有女儿,把外甥女当心肝宝贝,明珠的乳名就是大舅母取的。可惜大舅母过世早了些,没借上明珠的光。本来人死如灯灭,给她一个封号,不过是个虚名,安慰的都是后人的心。”
皇帝点头,原来如此。忽然,皇帝心中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疑问,母后不是大舅父认的义妹。既然没有血缘关系,母后小时候应该还在汝南老家,怎么会跟容夫人在一起?容夫人再喜欢女孩,也不可能喜欢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
见皇帝起了疑心,太后收了话头,她现在熬出头了,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新帝即位的第二年腊月,就收到了梁王妃卢氏的死讯,知道内情的人又少了一个。
宣王齐王他们秘密开会时,太后就知道,她的身份早暴露了。可这几位王爷自有心思,应该不会乱说,说穿了对皇家的名声没什么好处。有些秘密,终究是要带进坟墓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