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不是真人,也不是画像或牌位,而是云玥刚才闲着无聊,用筷子蘸着碗里的汤汁,在青砖地上随手写的四个字:“太子哥哥”。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孩童般的稚气,“太子”两个字写得略大,“哥哥”则偏小,像是怕压不住重点。
现在,那“哥哥”俩字,已经被他一脚不偏不倚地踩中,汤汁被鞋底蹭开,糊成一团模糊的墨迹,只剩下“哥”字的一撇一捺残留在地,像是挣扎未果的叹息。
而“太子”两个笔画倒是幸免于难,孤零零躺在地上,湿漉漉地映着烛光,仿佛在无声控诉。
“你这小鬼头,差点吓掉我半条命!”
他拍着胸口喘了口气,手掌拍得砰砰作响,脸上却浮起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心口方才因那一声惊呼而狂跳不止,此刻才缓缓平复下来。
他跨过那团狼狈的墨迹,抬腿迈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软垫上,衣摆扬起一阵轻尘。
顺手接过墨一手里端着的瓷碗,碗身温润,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浓郁的鸡汤香气。
他舀了一勺热汤,轻轻吹了吹,唇边呵出白雾,又小心地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嘴后,才缓缓递到她嘴边。
“哪家的小公主,半夜不睡觉,偷偷吃这油腻的东西?”
他语气责备,眼神却满是宠溺,“瞧瞧这脸都圆了一圈,再这么吃下去,小心吃成个小胖墩,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要是睡了,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星,说话时带着天真又狡黠的笑意。
“我就在这儿等着呢,等着看二皇兄会不会来。你不来,我就当没人在乎我;你来了,我就知道——我还有人疼。”
“你睡不睡,我都不算白来!”
二皇兄轻叹一声,眸光柔和如水,“我听说这边有响动,守夜的侍卫说听见屋内有动静,怕你被吵得睡不着,心里不安稳,才赶紧跑过来看看。”
他顿了顿,语气更轻了些:“要是你安安稳稳地睡着,那才最让我安心。若你受了惊扰,我就是披星戴月也要赶过来。”
“我就知道!二皇兄最好了!最好最好!”
她嘴里还塞着没咽下的羹饦,腮帮子一鼓一鼓,说话嘟嘟囔囔,像只小奶猫在哼哼唧唧地撒娇,声音软糯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二皇兄听着,不禁笑出声来,却又故作严厉地皱眉,忍不住轻轻戳了下她额头。
“先把东西咽了再说话!成何体统!嚼着东西嚷嚷,哪像个公主的模样?”
他嘴上训斥,手却继续舀汤,动作轻柔得如同哄婴孩进食。
“不过……你这小机灵鬼,”他忽然压低声音,眯起眼睛,“是早猜到有人来,故意摆这一出,好瞧热闹吧?看你装神弄鬼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等谁自投罗网。”
“对呀!”
她坦然承认,毫不避讳,甚至还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刚才就在想,到底是谁第一个会来找我呢!是你?三皇兄?还是父皇?”
“那你觉得,是谁?”
“我以为,会是三皇兄!”
她掰着手指数道,眉飞色舞,“他最宠云衿了,视若珍宝,看到她那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得气得冲过来,一脚踢开我的门,然后大声质问我是不是动了手脚?”
“哈哈哈!”
二皇兄仰头大笑,笑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连窗外的风都仿佛停了一下,“你这小脑袋瓜,瞎想得可真多!三皇兄虽宠她,但也懂规矩,岂会这般失态?再说,他又怎知这事与你有关?”
他一边笑,一边又喂了她几口,汤汁温润,暖意从喉间蔓延至全身。
直到她吃得小肚子鼓鼓的,像只吃饱晒太阳的猫咪,打起一个个响亮的饱嗝,嗝声清脆,惹得墨一都忍不住抿嘴一笑。
二皇兄这才摆手,示意墨一收了碗筷,把瓷碗轻轻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行了,吃也吃饱了,嘴也抹干净了。”
他正了正神色,语气转为凝重,“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云衿为何突然昏厥?外头那些枯死的灵草又是谁动的手?”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静而锐利,不像方才那般温柔戏谑。
“没事儿。”
她歪着头,一脸无辜,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只乖巧的小兔子,“我只是把那些死掉灵草的最后一丝灵性,悄悄渡到了云衿身上罢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挪了盆花的位置。
“是她害了它们,自然得遭报应。草木有灵,它们含冤而亡,怎能白白牺牲?我只是替天行道,让她尝尝什么叫‘共感’的滋味。”
“那她会怎样?”
二皇兄眉头微蹙,“像那些下人一样,手烂脚烂?还是会……整日做噩梦,寝食难安?”
他想起先前几个触碰过那些灵草的婢女仆役,一个个手背浮肿溃烂,痛哭流涕求医问药,至今未愈。
“我说了,她没亲自动手,手不会烂!”
她撇嘴,语气带着不屑,“她躲在背后指使别人去拔、去烧、去毁,自己却假装不知情,装得清清白白,比雪还干净。”
“但她吸收了那些草的怨念和残魂,所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声音压低,近乎耳语:
“比做噩梦更狠!”
“比如?”
二皇兄追问道,心头莫名一紧。
“见鬼。”
她淡淡吐出两字,眼神平静无波,却透着令人心寒的笃定。
“啊?见鬼?”
二皇兄猛地抬头,瞳孔微缩,像是没听清,“你是说……她会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些……死去的灵草,化作阴魂缠着她?”
他声音低了几分,连呼吸都谨慎起来,仿佛怕惊动什么无形的存在。
二皇字一下提高了嗓门,差点跳起来,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猛地炸出来一般,带着几分惊愕和难以置信。
“所以,云衿叫得那么惨,是因为……真撞上鬼了?”
他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连手都不自觉地抓了抓衣袖,仿佛那惨叫声还回荡在耳边,令他心头一紧。
云玥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动作轻缓却坚定,像是一片落叶无声地飘下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