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堂俱惊。
倘若属实,这已非寻常违纪,而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皇帝陛下对通敌者向来斩草除根,绝不宽贷。
而毛文龙若真怀有异志,纵有九族,恐亦难逃诛灭之祸。
袁可立向来不信空穴来风之说,却也明白事出必有因的道理。
朝鲜朝廷上下并无胆量凭空捏造罪名,去构陷一位深受皇帝宠信、手握兵权的大将。
因此,在他看来,朴成忠所言极有可能属实。毛文龙此人,他也略有耳闻,确是行事张扬,不拘军令之人。
“你们先回去歇息,我定会彻查此事。若所奏为真,我会亲自拟写奏章,弹劾其罪。”
以袁可立刚正不阿的性情,倘若毛文龙果真劣迹斑斑,断不会姑息纵容。
但面对他的安排,朴成忠与金之望却另有打算。
“下官以为,不如由我二人先行赶赴京师,面圣禀明实情。上官同时深入查访,既能加快进程,也可尽早澄清真相。”
“我朝鲜国力衰微,早已被建奴劫掠得满目疮痍,如今又遭毛文龙巧取豪夺,王室几近难以为继。”
听罢这番诉苦,袁可立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应允。
他从亲兵营中调拨三百精锐,护送二人进京。
待他们离开后,袁可立并未返回衙门,反而翻身上马,直奔威海方向疾驰而去。
威海乃水师驻泊之地,张度正督率士兵操演阵法,忽闻巡抚亲至,急忙迎上前去。
“末将参见抚台大人,不知大人亲临,有何要务?”
袁可立一路未作停歇,下马时双腿麻木,身形微晃。
他虽通晓兵法韬略,终究出身文职,长途骑乘并非所长。
“此处不便多言,速带我去府中议事。”
张度见状,知事态紧急,不再客套,立即引路前往将军府。
一入内堂,袁可立即下令:“你立刻集结所有可用兵力与战船,全军出海,按圆形阵列向朝鲜海域推进。凡遇船只,不论国籍,一律拦截检查。”
“舰队不得分散,必须依照日常演练的作战编队行动,严守纪律。”
张度闻言愕然,心中充满疑虑。
眼下水师尚处整训阶段,诸多舰只尚未形成协同战力,贸然远航,风险难测。
袁可立见其迟疑,面色沉静,并未多作解释,只一字一句道:
“军令如山,照办便是。”
“别再追问原因,朝鲜局势突变,必须立即切断其与辽东通往山东的海上通道。”
“记住我的话,凡遇打着镇江毛文龙旗号的船只,不论真假,一律扣押带回。不准擅自处置一人一船,违令者严惩不贷。”
张度身为袁可立亲信,向来对军令奉行无误。
辞别袁可立后,他即刻着手调度舰队所需粮草、军械与火药箭矢。
次日天未亮,港口战船列阵完毕。袁可立立于岸边,目视远方。张度立于旗舰之上,挥动令旗,两百余艘战舰破浪启航,声势浩大。
这位水师参将亲自坐镇福船,率领精锐编队驶向茫茫海域。
“毛文龙,望你不负此任。”
袁可立伫立码头,低声自语。
镇江之得,关乎辽东大局。它如利剑直插建奴腹地,牵制其后方根基。
毛文龙确有将才,用兵果决,远胜多数明将,也因此多年受朝廷倚重。
……
京师,皇极殿。
朱由校罕见地再度召集百官议政,议题正是本年科举大典。
他对此次选才极为看重。虽知考生多为经书所缚,但其中亦不乏顶尖聪慧之士。
这正是他引入新血的良机。
朝中职位并非无缺,可许多要职已空置经年。万历遗留的空额尚未补全,登基以来他又数次整顿文官体系,虽曾两度补充人选,如今仍有不少虚位。
他不愿任用那些观念僵化、立场相左之人。在他看来,与其让这些人掌权生事,不如暂缺不用。
唯有通过此次科举,重新设题定规,选拔一批年轻干练之才,方可推动国政运转,稳固皇权根基。
据他所知,日后名震天下的卢象升,便是在这一年参加会试,并以进士身份步入仕途。
此人胆识兼备,能文能武,忠心耿耿。
在这时代,必能大展宏图。
朱由校筹划的科举变革,前所未有。
他拟参照后世之法,以百分制为标准,设立统一考题与评分准则,推行标准化阅卷流程。
科举的题目不再局限于四书五经,开始涉及农事、百姓生计,以及国家管理的实际问题。
这些考题由朱由校亲自审定,务求筛选出真正有能力治理地方、稳定财政的人才。
八股文仍占主要分值,改革只能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反而会引发动荡。
但即便是这样微小的变动,也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士大夫阶层多年苦读经典,专攻八股,眼看即将登科入仕,朝廷却突然改变方向,自然难以接受。
“陛下,自大明立国以来,科考皆以四书五经为本,二百多年未曾更易,为何今年骤然更改?”
“此举对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岂非有失公允?”
“陛下允许皇明学院的学生破格应试,已背离祖制;如今再改试题内容,实属悖逆之举。”
六科言官王图在皇极殿内声色俱厉,言辞激昂,公然对抗皇权。
朱由校听罢,神色不动,既未发怒,也未反驳。
他清楚这只是开端,真正的反对者还在后头,他要等他们尽数现身,再一并清算。
他从不与这些人争辩,满朝文臣巧舌如簧,与其口舌相争,不如静待时机。
见皇帝沉默,不少人误以为其心生动摇,于是胆子更大,纷纷跟进。
礼部员外郎乔允升随即附和:
“科举之法,乃太祖高皇帝所定,陛下若执意更改,便是背弃祖训,难道要做那不孝之后,任由天下指责唾骂?”
“倘若考生不服,群起抗争,酿成骚乱,陛下将何以应对?”
“祖宗之法不可变,陛下若一意孤行,岂非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此话一出,殿中响应者络绎不绝。
朱由校目光扫过,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心中杀意渐起。
那些低头议论的官员浑然不觉危险,还以为自己正气凛然,即将名垂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