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晨光穿透云层,给苍茫大地镀上一层冷白。载着萧绰的队伍正缓缓向幽州城南挪动,车轮轱辘声沉稳而压抑。这支历经苦战的队伍如今只剩一千五百余人——其中能战的将士九百余,余下六百多皆是老弱妇孺与伤员,后卫营作为守护营尾、抵御追兵的关键,总共配备三百兵力,此刻已因之前的阻击战折损了数十人,仅剩二百六十余众。
观音女勒马走在马车侧方,银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沫,目光频频望向南方,那里是延寿女离去的方向。风雪早已掩盖了妹妹的马蹄印记,可她心中的牵挂却如藤蔓疯长,越缠越紧。自妹妹带着一百骑兵出发,已过了两个时辰。她表面上镇定地协助萧策调度队伍、安置老弱,可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头一紧。她知道延寿女胆识过人,却终究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第一次独自闯乱世,身边只有百人护卫,要穿过辽周边境的十三山——那片史载“峰峦环列、暗洞藏险”的山林,要面对耶律璟的追兵、北汉的关卡,还有人心叵测的乱世江湖——越想,观音女的心就越沉,仿佛有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萧策哥哥,”观音女勒住马缰,叫住身旁统筹全局的萧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妹妹她们出发已有两个时辰,按路程,该入了十三山的西麓了吧?”
萧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南方,点头道:“按萧恒将军的行军速度,此刻该在十三山西麓的密林里了。公主放心,十三山虽有暗洞险道,但萧恒熟悉辽周边境地形,定会护着公主避开险处。”
“我知道,可我还是放心不下。”观音女咬了咬唇,眼神坚定起来,“妹妹身边只有一百人,若是真遇上耶律璟的大队追兵,十三山的暗洞虽能暂避,却难抵合围。萧策哥哥,我想从后卫营抽调两百人,悄悄跟在她们身后,若是遇到危险,也好借十三山的地形接应。”
萧策眉头一皱,立刻摇头:“公主万万不可!后卫营本就只剩二百六十余人,若是抽调两百,仅余六十多人,根本无法护住营尾的六百多老弱妇孺!耶律璟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一旦营寨被破,夫人和族人……”
“我知道轻重。”观音女打断他,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可妹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若是她出事,就算我们守住了营寨,也迟早会被耶律璟合围。两百人虽少,但都是精锐,悄悄跟在十三山的山脊后,不打扰她们的行程,只在危急时刻借暗洞接应——营尾的防护,我会亲自带人加固,再从先锋营临时抽调三十人补充后卫,定能撑到萧凛他们返回。”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会让他们尽量贴着十三山的崖壁走,只远远跟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现身。等妹妹安全出了十三山、进入后周境内,他们就立刻返回,不会耽误太久。”
萧策看着观音女眼中的牵挂与坚定,想起昏迷不醒的萧绰,又想起延寿女临行前的决绝,终究是松了口:“好,我答应你。但你要选最精锐、最懂山地作战的将士,务必嘱咐他们,借十三山的暗洞藏形,不可贸然行事,一切以保护公主安全为首要。”
“多谢萧策哥哥!”观音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立刻转身下令,“传我命令,从后卫营抽调两百名精锐骑兵,由偏将萧凛带队,即刻出发,沿十三山山脊隐蔽跟随延寿公主的队伍,借暗洞接应,危急时刻方可出手,不得有误!另从先锋营抽调三十人,补充后卫营防务!”
“遵令!”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立刻出列,单膝跪地领命,正是萧凛——他曾是萧绰麾下的山地作战统领,最擅借地形藏形、暗洞伏击。
片刻后,两百名骑兵便已集结完毕。他们身着轻便的玄色铠甲,骑着脚力极佳的滇马(擅走山地),没有携带多余的辎重,只带了足够的干粮和绳索(以备暗洞攀爬),个个眼神锐利,动作迅捷,一看便是久经山地作战的精锐。
“萧凛,”观音女走到他面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山的暗洞你熟,妹妹若是遇险,就引她往山顶池旁的主洞走,那里能藏百人,易守难攻。这是我和妹妹小时候常用的哨子,音色像山雀叫,她一听便知是自己人。”
萧凛接过铜哨,小心收好,随即翻身上马,对身后的将士们沉声道:“出发!沿十三山山脊走,贴崖壁藏形,与前方队伍保持三里距离!”
两百名骑兵如一道玄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没入南方的山道,很快便消失在十三山的轮廓后。观音女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的牵挂稍稍减轻了一些,却依旧沉甸甸的。她知道,这两百人是妹妹的后盾,也是她最后的希望。转身时,她瞥见马车的帐帘被风掀起一角,母亲苍白的侧脸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心中默念:“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护好妹妹,等她带着援军回来。”
与此同时,载着萧绰的马车里,混沌中的我依旧沉睡着,意识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深海,时而被微弱的感知唤醒,时而又坠入更深的黑暗。小腹的坠痛渐渐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我的神经,让我无法彻底放松。
不知何时,一股莫名的悸动突然涌上心头,像是血脉相连的感应,让我在黑暗中微微蹙起了眉头。我仿佛能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十三山的密林中奔波,带着焦急与坚定,踩着湿滑的山道前进。那身影很小,却很倔强,像是寒风中的一株山松,顽强地抵抗着风雨的侵袭。
是延寿?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消散,如同水中的泡沫。我想抓住它,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意识却像是被浓雾笼罩,模糊不清。我只能隐约感觉到,她在十三山的暗洞旁遭遇了危险,在独自承受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压力,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牵挂与不安,让我胸口阵阵发紧。
“娘……”一声微弱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像是延寿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坚定。
我想回应,想告诉她往十三山的主洞躲,娘在这里,可我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无法睁开眼睛。我只能在心中默念,默念着她的名字,祈祷着她能平安无事。
突然,一阵更强烈的悸动传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我的心脏,让我在黑暗中猛地抽搐了一下。我仿佛看到了十三山西麓的密林——延寿穿着我的铠甲,握着我的“凝霜”剑,正被一群黑衣人逼向崖边,她的裙摆被荆棘勾破,脸上满是惊恐,却依旧倔强地挥舞着长剑,抵抗着敌人的进攻。那些黑衣人脸上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阴鸷的眼睛,手中的弯刀在晨光中闪着森寒的光芒,步步紧逼。
“不要……往主洞跑……”我在心中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山雀的哨声突然从崖顶传来——是萧凛的铜哨!延寿听到哨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借着密林的掩护,朝着十三山山顶池的方向跑去。萧凛带着两百名骑兵从暗洞中冲出,玄色铠甲与崖壁融为一体,瞬间冲散了黑衣人的阵型。他一枪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胸膛,高声喊道:“公主莫怕!往主洞走!”
那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意识再次陷入混沌。可那股强烈的牵挂与不安却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让我胸口的疼痛也加剧了几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是延寿在十三山向我求救,是血脉相连的感应,让我感知到了她的危险。
“夫人,您怎么了?”贴身侍女云袖察觉到我身体的抽搐,连忙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脉搏,脸上满是担忧,“脉象怎么突然乱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在黑暗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让我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波动。我能感觉到她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带着担忧,让我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阿婆,夫人好像不太舒服,脉象有些乱。”云袖连忙喊道。
阿婆拄着拐杖,快步走到马车边,弯腰钻进车厢,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腕上。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我的脉象,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唉,”阿婆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这孩子,是在挂心延寿啊。十三山那地方险,延寿一个小姑娘家闯进去,她就算昏迷着,也能感觉到。”
云袖有些不解:“阿婆,您是说,夫人是因为担心延寿公主在十三山遇险,才会脉象紊乱?”
“是啊。”阿婆点点头,眼中满是心疼,“萧绰年轻时在十三山打过仗,知道那地方的险。如今延寿去了,她就算躺着,心也跟着去了。”
“那怎么办?”云袖急声道,“我们总不能让夫人一直这样下去啊。”
“只能祈祷延寿能平安出了十三山,早日到洛阳。”阿婆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语气带着无奈,“等她平安的消息传来,夫人的心就安了,身体自然会慢慢好转。”
云袖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更加小心地照料着我,为我掖了掖被角,又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我的脸颊。
车厢外,观音女正骑着马,与萧策并肩而行。她看着马车,脸上满是担忧,心中默默祈祷着:“娘,您一定要撑住,妹妹也一定要平安出十三山。我们很快就能团聚,很快就能打败耶律璟。”
队伍继续朝着幽州城南前进,车轮轱辘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悠长的歌谣,在苍茫的大地上回荡。而在南方的十三山密林中,延寿的队伍正贴着崖壁奔逃,萧凛带领的两百名暗卫已潜至主洞旁,一场借地形的生死救援,即将在这史载的险山之中展开。
昏迷中的我,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切,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无声地祈祷。血脉相连的牵挂,跨越了十三山的距离,将萧绰、观音女、延寿三母女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在这乱世之中,支撑着她们彼此,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