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库斯的热情安排下,林默和陆青屿走进了久负盛名的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与Ecdc充满消毒水气息的临床氛围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前沿、开放甚至略带狂想的科研气息。
他们参观的是生物医学工程系下属的“微型化医疗影像与设备实验室”。实验室负责人是汉斯·穆勒教授,一位头发蓬乱、眼神锐利、语速极快的德国人。他带领团队致力于将最前沿的材料科学、微电子技术和人工智能,应用于医疗设备的颠覆性创新。
实验室里陈列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 prototype(原型机):如邮票大小的可穿戴连续心电监测贴片、利用智能手机摄像头和特殊算法实现简易眼底筛查的附件、甚至还有基于超声微泡和靶向分子的早期癌症探测研究……
“林教授,欢迎!”穆勒教授与林默握手,力道很大,“我看过你在Ecdc的手术录像,非常精准,令人印象深刻!但你必须承认,外科医生的手再稳定,也有其物理极限。而未来,”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些原型机,“属于这些更智能、更微小、更普及的‘电子医生’!”
他的话语中带着理工科研究者特有的自信,甚至隐隐有一种“技术至上”的优越感,认为外科这种“传统手艺”终将被更先进的设备所替代或极大辅助。
陆青屿被这些创新深深吸引,不断提问,记录着可能对“星火”有用的技术细节。而林默,则显得更为冷静。他仔细观看着每一个演示,但眉头偶尔会微微蹙起。
“很了不起的工作,穆勒教授。”林默在一台号称能通过分析指尖视频流估算血红蛋白含量的设备前停下,“不过,我注意到,这些原型机大多是在实验室理想环境下验证的。它们的稳定性、抗干扰能力,尤其是在电力不稳、灰尘大、温湿度变化剧烈的偏远地区,表现如何?”
穆勒教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林教授,我们是研究者,负责突破技术的边界。至于环境适应性和工程化,那是产业界的事情。而且,先进技术自然应该首先服务于能发挥其最大价值的顶级医疗中心。”
“那么,成本呢?”林默继续追问,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这套血红蛋白监测原型,如果量产,预估成本是多少?能否降到中国一个普通乡镇卫生院,或者非洲一个村级诊所能够承担的水平?”
穆勒教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科学的探索不能完全被成本束缚!这些技术代表着未来!”
“我同意技术代表未来。”林默正视着穆勒教授,目光坦诚而坚定,“但‘星火计划’关注的,是如何让‘未来’更快地惠及‘现在’最需要的人。如果一项技术,因其高昂的成本和苛刻的使用条件,最终只能成为少数精英中心的点缀,那它对于解决全球健康公平的贡献,将是有限的。”
他走到一个展示着新型低成本便携超声探头的展台前,话锋一转:“相比之下,我对这类致力于‘降维’应用的技术更感兴趣。如何在不显着牺牲核心性能的前提下,通过结构创新和材料替代,将成本降低一个数量级,这才是真正具有革命性的工作,也是我们‘星火’最迫切需要的。”
穆勒教授陷入了沉默,他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国医生思考问题的维度,与他截然不同。他追求的是技术的“高精尖”,而林默追求的,是技术的“广谱可及性”。
这时,实验室的一位华裔博士后研究员李静走了过来,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眼中闪着光:“林教授,您说的太对了!我们小组其实一直在私下里做一个‘低成本版’的便携超声图像优化算法项目,就是觉得现在的设备对基层来说还是太贵了。但……但这在组里不算主流方向,资源支持很少。”
林默看向李静,眼神中带着鼓励:“有时候,真正的创新恰恰发生在主流视野之外。‘星火计划’正在构建一个开放的合作平台,非常欢迎像你这样有志于普惠医疗的科研人员加入。我们可以提供真实的基层应用场景和需求反馈,甚至共同申请一些专注于解决实际问题的研发资金。”
李静激动地点头,立刻与陆青屿交换了联系方式。
参观结束时,穆勒教授的态度明显郑重了许多。他送林默到门口,说道:“林教授,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技术的价值,确实需要用更广阔的尺度来衡量。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寻找一些结合点,比如……共同研究如何提升现有低成本设备的可靠性和易用性。”
“这正是我们期待的合作。”林默与他握手道别。
离开Eth,陆青屿兴奋地说:“林老师,李静博士的那个算法项目,如果成功了,对我们太有用了!”
“嗯。”林默点点头,若有所思,“顶尖学府不缺智慧和创意,缺的往往是面向真实世界问题的导向和推力。我们这次来,不仅要获取灵感,更要播种。播下关注普惠、关注基层的种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Eth主楼。这次访问,他不仅看到了未来的技术趋势,更清晰地界定了“星火”在技术浪潮中的定位——不做盲目追逐“高精尖”的跟风者,而是成为推动技术“向下兼容”、服务于最广大人群的整合者与催化者。
带着这份新的领悟,和与Eth潜在的合作桥梁,林默的欧洲之行,收获远超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