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的兴奋劲儿还未完全褪去,年初三、初四的靠山屯,节日气氛便转向了另一种更日常、也更富情趣的娱乐——唱山歌、听小戏。南方丘陵地区,山林密布,田地分散,山歌本就是村民们劳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田间地头,山坡林间,劳累时唱一曲,排解疲乏;思念时唱一曲,寄托情愫;高兴时唱一曲,分享喜悦。年节时分,无需特意组织,茶余饭后,只要有人起头,便能自发地聚起一些小圈子,你唱我和,对歌取乐。
这日晚饭后,月光如水,洒在石头家的小院里,给地面镀上了一层银霜。院子里的柴火灶还残留着烟火气,石头娘收拾完碗筷,在院子里摆了一个小火盆,点燃了木炭,烤着红薯和花生。左邻右舍的几个年轻人闻讯,都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有石锁、石柱,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媳妇,围着小火盆坐了一圈,一边烤火一边聊天,气氛温馨而热闹。
“石锁哥,要不你先唱一个?”一个穿着花布棉袄的年轻媳妇笑着说。她是石锁的媳妇,名叫春桃,性格爽朗,也爱唱山歌。
“对!石锁哥,你唱一个!”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石锁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便开口唱了起来。他的嗓音高亢嘹亮,带着山野的质朴和自由,旋律简单却悠扬,回荡在宁静的夜晚里:
“正月里来是新春,
山坡上的梅花红似火。
妹在房中绣荷包,
哥在坡上唱山歌。
歌声飘进妹心窝,
妹的心里甜如蜜……”
这是一首当地流传甚广的山歌小调,歌词直白质朴,描绘了青年男女之间的相思之情。石锁唱得情真意切,眼神时不时飘向身边的春桃,春桃的脸颊瞬间红了,低下头,嘴角却带着甜蜜的笑容。
石锁唱罢,院子里响起了阵阵掌声和喝彩声。“唱得好!石锁哥嗓子真亮!”“再来一个!”
春桃也不甘示弱,清了清嗓子,接着对唱起来:
“正月里来唱山歌,
哥的歌声落满坡。
妹的荷包绣好了,
针针一线都是情。
盼哥早日来娶我,
夫妻恩爱过一生……”
春桃的嗓音婉转柔和,与石锁的高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歌词回应着石锁的情意,听得众人阵阵叫好。
马骥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他虽然听不懂全部的方言歌词,但那旋律中蕴含的情感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有的歌声缠绵悱恻,似乎在诉说着相思之苦;有的歌声诙谐幽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的歌声豪迈奔放,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有的歌声温柔细腻,寄托着对未来的期盼。
接下来,其他年轻人也纷纷登场,你一首我一首地对起了山歌。他们的歌词大多是即兴编唱,取材于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田间劳作的场景、青年男女的爱慕之情,甚至是开玩笑打趣的内容。一人唱罢,另一人便接着对,比的是嗓门,更是急智。
一个名叫大牛的后生,唱了一首关于种田的山歌:
“二月里来把田耕,
黄牛拉犁把土翻。
洒下种子盼丰收,
汗水浇灌粮满仓。
年底杀猪又宰羊,
全家欢喜过新年……”
歌声刚落,一个名叫杏花的姑娘便接了上来:
“二月里来农事忙,
姑娘送饭到田旁。
看着情哥把活干,
心里欢喜脸上扬。
盼着秋收粮满囤,
情哥娶我入洞房……”
歌词直白而大胆,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大牛的脸瞬间红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石墩也被大家起哄,红着脸唱了一首求亲的歌。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调子跑得有点远,歌词也断断续续的,但那份憨厚的真诚却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和喝彩声。“石墩唱得好!”“下次再唱一个!”
唱着唱着,不知是谁,又把“矛头”指向了马骥这个外乡书生。“马先生,你是读书人,见识广,也给我们唱一个你们那边的歌呗!”春桃笑着说。
“对啊对啊!马先生来一个!”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马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马先生太谦虚了!读书人肯定会唱好听的歌!”“就是!唱一个嘛!哪怕唱首古诗也行!”大家不依不饶,继续起哄。
马骥推辞不过,心里暗自着急。唱流行歌曲?肯定不行,会暴露身份;唱京剧昆曲?他也不会,只在苏州听过几句,记不住完整的调子;唱古诗?又觉得太严肃,不符合现在欢乐的氛围。
情急之下,马骥脑子飞快转动,突然想起了一首旋律相对简单、又有点乡土气息的曲子——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虽然这首歌的风格和当地的山歌完全不同,但旋律简单易记,他还能即兴改编歌词,贴合在靠山屯的生活。
“那……那我就献丑了!”马骥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用他那不算动听、甚至有点破锣的嗓子,哼唱起了改编后的曲子:
“咳咳……二零二四年的靠山屯呐,
遇到了好心的石头一家人~
收留我呀,给我饭吃,
让我在这过年暖了心~
社火好看,傩戏真神,
高跷摔得我屁股疼~
山歌好听,我不会唱,
大家千万别当真呐~哎啦哟~”
他唱得荒腔走板,调子跑得老远,完全没有原唱的韵味,歌词更是前言不搭后语,把自己在靠山屯的经历都编了进去,滑稽无比。但他唱得十分投入,手舞足蹈,还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自我陶醉在其中。
“哈哈哈!”马骥刚唱完,院子里就爆发出了震天的笑声。石墩笑得直捶地,眼泪都流出来了:“马大哥,你这唱的是啥呀?调子咋这么怪?不过词还挺有意思!哈哈哈!”
春桃笑得直不起腰:“马先生,你这歌太逗了!比唱山歌还好玩!”
石锁也笑着说:“马先生,你这歌词编得不错,把咱们屯的热闹都唱进去了!就是这调子,真是独一份!”
马骥见大家高兴,也放开了,干脆又清了清嗓子,更加夸张地表演了一番,把这首即兴的“靠山屯赞歌”又唱了一遍,还特意加重了“高跷摔得我屁股疼”这句,引得大家笑得更欢了。
一场原本可能带点竞技意味的山歌对唱,在马骥的搅和下,变成了全场大联欢。后来,大家也不再讲究什么调子和歌词了,就是跟着马骥的“怪调”,胡乱地唱,开心地笑。有人跟着马骥的调子,编起了自己的经历;有人则干脆放开嗓子,乱喊乱唱;还有人一边唱一边拍手,节奏混乱却充满欢乐。
小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火光映照着每一张洋溢着快乐和红晕的脸庞。月光洒在院子里,与火光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温馨而浪漫的氛围。歌声、笑声、拍手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宁静的乡村夜晚里,格外动听。
马骥唱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点哑了,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快乐。他觉得,这种毫无压力、纯粹为了快乐的歌唱,比他在任何正式场合听到的音乐都更打动人心。这里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专业的伴奏,没有严格的曲调要求,只有最真挚的情感和最纯粹的快乐。大家唱歌不为出名,不为比赛,只为了分享喜悦、排解情绪、增进感情。
夜深了,炭火渐渐熄灭,大家的兴致却依旧很高。但考虑到明天还要走亲戚,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临走时,春桃还笑着说:“马先生,下次咱们再唱,你还得唱你那首‘屁股疼’的歌!”
“好!没问题!”马骥笑着答应。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月光和残留的烟火气。马骥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心里充满了感慨。他想起了在苏州听到的昆曲,雅致婉转,却带着几分距离感;想起了在澳门听到的西方歌谣,陌生难懂,缺乏共鸣;而这里的山歌,虽然质朴甚至粗糙,却充满了生命力和人情味,能让人瞬间融入其中,感受到最纯粹的快乐。
他胸口的挂坠,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即兴歌唱中,吸收着那种发自心底的、不受拘束的快乐能量。尤其是在马骥那荒腔走板的“表演”时,挂坠的悸动也带着一丝欢快的混乱,仿佛在随着那古怪的调子起舞。这能量纯粹、鲜活,没有任何伪装和修饰,带着乡野的自由和质朴,让挂坠的光芒变得轻快而明亮,仿佛也在分享这份简单的快乐。
马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心里充满了满足。他知道,这种纯粹的快乐和温暖的人情味,是他穿越以来最珍贵的收获之一。在靠山屯的这些日子,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和归属感,仿佛这里就是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