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冰窖”的纸条,像块冰坨子塞进了苏芷心口,让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寒噤。
垢役所那么个鬼地方,居然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
真正要命的玩意儿,藏在夏天存冰的地窖底下?
这老太婆的心思,真是深得能淹死人!
她捏着纸条,在屋里来回踱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告诉皇帝?
那老狐狸心思难测,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稳住太后,或者别的什么算计,反过来把她给卖了?
不告诉?
单凭他们几个,想去探皇宫地下的冰窖,跟送死没啥区别。
正心烦意乱着,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声,伴随着宫人细碎的脚步声。
苏芷心头一紧,赶紧把纸条塞进袖袋深处。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先飘了进来。
是云妃娘娘。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比前几次见着更清减了些,眉眼间的愁绪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她没带太多人,只由一个贴身宫女扶着,款步走了进来。
“苏医女。”
云妃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点气虚。
“民女参见娘娘。”
苏芷连忙行礼,心里嘀咕着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云妃虚扶了一下,目光便越过苏芷,急切地落向内室榻上的萧景琰。
“琰儿今日可好些了?”
她一边问着,一边就忍不住往里面走。
苏芷只能侧身让开,跟在她身后。
裴九霄见状,撇撇嘴,悄没声地溜了出去,显然不太待见这位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娘娘。
内室里,萧景琰醒着,正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云妃,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语气平淡地唤了一声。
“母妃。”
云妃走到榻边,看着儿子苍白瘦削的脸庞和胸前厚厚的纱布,眼圈立刻就红了,拿起帕子按住眼角。
“我苦命的琰儿,怎就遭了这么大的罪……”
她声音哽咽,是真真切切的心疼。
萧景琰神色没什么波动,只淡淡道。
“劳母妃挂心,儿臣无碍。”
云妃泣声道。
“还说无碍!瞧瞧你这脸色,当初就不该让你回宫来,在外面养着,说不定……说不定还安稳些……”
她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抱怨什么。
苏芷站在一旁,垂着头,心里却明镜似的。
云妃这是后悔了,后悔把儿子拉回这吃人的漩涡中心。
可她大概不知道,就算在外面,太后和玄冥也不会放过身怀“钥匙”的萧景琰。
云妃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关心的话,又仔细问了萧景琰的饮食起居。
末了,才像是忽然想起苏芷还在,转过身,用那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她。
“苏医女,琰儿的伤,日后可会留下病根?”
苏芷斟酌着答道。
“回娘娘,殿下伤势虽重,但好在根基深厚,只要好生调理,应无大碍,只是需要些时日。”
云妃闻言,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更愁了。
她看着苏芷,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有劳医女费心了。这宫里如今是非多,医女照料琰儿之余,也……也多保重自身。”
这话听着是关心,可苏芷却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云妃似乎也知道宫里的凶险,她在暗示什么?
没等苏芷细想,云妃又转向萧景琰,柔声道。
“琰儿,你好好歇着,母妃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由宫女扶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云妃,苏芷回到内室,见萧景琰依旧闭着眼,眉宇间却比刚才蹙紧了些。
“殿下?”苏芷轻声唤道。
萧景琰缓缓睁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母妃她性子软,经不得事。她方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芷知道他说的是云妃那句“在外面养着安稳”,她摇摇头。
“娘娘是关心殿下。”
萧景琰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但那神情明显是不愿多谈。
苏芷看得出来,这对母子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云妃想保护儿子,用的却是将他推开的方式。
而萧景琰,显然并不认同这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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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妃的到来像个小插曲,却让苏芷更加心烦。
这宫里,每个人似乎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各有各的算计。
她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将冰窖的消息透露给皇帝。
风险太大。
她需要先自己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
冰窖不比别处,那是皇家重地,有专人把守,等闲根本靠近不了。
就算有医药局副使的身份,没有合情合理的由头,也进不去。
正发愁呢,裴九霄鬼头鬼脑地又钻了进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苏芷,我打听到个事儿!”
“什么事?”
“管冰窖的那个老太监,姓胡的,前儿个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都快脱形了!太医院给开了药,好像不怎么管用。”
裴九霄挤眉弄眼。
“你看,这不就是个机会吗?”
苏芷眼睛一亮!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借着给这胡太监看病的机会,不就能正大光明地进入冰窖区域了?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花了一两银子跟御膳房一个小伙夫打听的,那小伙夫跟胡太监的干儿子是拜把子兄弟!”
事不宜迟!
苏芷立刻以医药局核查宫人疫病防治情况为由,带着裴九霄这个“药童”,直奔冰窖所在的区域。
冰窖位于皇宫西北角,靠近宫墙,是一处半地下的庞大建筑群。
外面看着不起眼,但守卫果然森严,光是明面上的岗哨就有三四处。
通报了身份和来意,守卫查验了医药局的令牌,又进去请示了一番,才放他们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冷,一股子带着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隔老远才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太监引着他们往值守太监住的耳房走,一边走一边抱怨。
“干爹这病来得急,可遭了大罪了……”
苏芷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通道错综复杂,两边都是一扇扇厚重的、挂着大锁的铁门,后面应该就是储冰的库房。
空气中除了寒气,似乎真的萦绕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被寒冷压抑了的阴腐气息,若非她灵觉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蒙面人的消息,恐怕是真的!
到了耳房,那胡太监果然病得歪在榻上,有气无力。
苏芷装模作样地诊了脉,开了剂调理肠胃的方子,又让裴九霄留下些药材。
整个过程里,她一直暗中感知着周围。
那股异常的阴腐气息,似乎是从更深处、靠近最大那间主冰窖的方向传来的。
“这位公公,”
苏芷状似无意地问引路的小太监。
“这冰窖深处,可还住着其他人?我方才好像听到些动静。”
小太监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苏医女听错了吧?这底下就咱们几个轮值的,再往里就是存冰的地方,阴冷得很,谁敢住那儿啊!怕是……怕是耗子闹的动静吧!”
他这反应,分明是心虚!
苏芷心中有了数,不再多问,和裴九霄交换了个眼神,便起身告辞。
离开冰窖区域,被外面的日头一照,苏芷才感觉那股子阴寒之气散了些。
“怎么样?”裴九霄迫不及待地问。
“有鬼。”
苏芷言简意赅,脸色凝重。
“而且,恐怕是个大鬼。”
真正的仪式地点,九成九就在那主冰窖之下!
那里阴寒密闭,又能借助冰层掩盖能量波动,确实是进行幽冥仪式的绝佳场所!
必须想办法进去一探究竟!
可是,怎么进去?
那里的守卫,恐怕比垢役所只严不松!
就在苏芷苦思冥想对策之时,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人,竟主动递来了机会——
傍晚,二皇子萧景云身边的内侍,送来了一盒精致的点心,说是二殿下感念苏医女数次施针缓解病痛,特赐下的。
苏芷谢恩接过,打开食盒时,却发现点心底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特殊的桑皮纸。
她心中一动,趁无人注意,迅速将纸抽了出来。
回到偏殿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清瘦的字迹:
“申时三刻,西侧角门,运冰车。”
苏芷看着这行字,呼吸几乎停滞。
萧景云!他竟然也知道冰窖的秘密?
他甚至给她指出了进入的方法?
利用每日往各宫运送冰块的车子,混进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次次示警,一次次暗中相助,真的只是为了自保?
还是他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他在这盘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张轻飘飘的桑皮纸,此刻却重逾千斤。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