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正碾着桃仁,细碎的粉末混着阳光落在青砖地上。陈砚之刚把《金匮要略》摊开在柜台上,玻璃门就被撞开了,一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捂着右下腹,弓着腰闯进来,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陈大夫!我这肚子…疼得要命!”小伙子疼得说话都打颤,手死死按在右下腹,指节泛白,“早上跑步回来就开始疼,一开始是肚脐周围,后来就挪到右边了,像有把锥子往里扎,动一下都钻心。”
林薇赶紧搬过诊凳,想扶他坐下,小伙子却疼得直摆手:“不能坐…坐下更疼…”他靠在柜台上,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抿成一条线,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书签,快步走过去,指尖在他右下腹轻轻按了按,刚一抬手,小伙子就“嗷”一声叫出来,疼得直跺脚:“就是这儿!一松手更疼!”
“发烧吗?”陈砚之追问,目光落在《金匮要略》“疮痈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篇,“恶心不?想不想吐?”
“烧…早上量了38度2,”小伙子喘着粗气,额头顶着冰凉的柜面,“刚才在路上差点吐了,胃里翻江倒海的,还总想去厕所,蹲半天又拉不出来。”
林薇递过温水,小伙子抿了一小口就推开了:“喝不下…喝了更恶心。”她注意到小伙子的舌苔黄厚得发腻,舌尖红得发亮,赶紧告诉陈砚之:“舌红苔黄腻,看着像有热。”
“是肠痈,”陈砚之肯定地说,指着医书上的句子,“你看‘肠痈者,少腹肿痞,按之即痛如淋,小便自调,时时发热,自汗出,复恶寒’,你这全对上了——右下腹疼得拒按,发烧,恶心,就是肠痈初期,湿热瘀在肠子里了。”
“肠痈?是阑尾炎吗?”小伙子脸色更白了,“我同学得过,说要开刀的!”
“别慌,”陈砚之按住他的肩膀,“你这刚起,还没化脓,用中药能压下去。《金匮要略》里说‘肠痈之为病,其身甲错,腹皮急,按之濡,如肿状,腹无积聚,身无热者,脉数,此为肠内有痈脓,薏苡附子败酱散主之’,不过你这有热,得用大黄牡丹汤。”
他转身抓药,戥子打得“哒哒”响:“大黄四钱,得用生的,后下,泻热通肠;牡丹皮三钱,凉血化瘀;桃仁五钱,打碎了煮,活血化瘀的劲儿才足;冬瓜子五钱,能排脓;芒硝三钱,冲服,软坚散结,帮着把瘀结化开。”
“这药能比手术刀管用?”小伙子还是不放心,疼得直抽气,“我妈说阑尾炎耽误了会穿孔的!”
“初期用对药,比手术刀管用,”爷爷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转着两颗核桃,“我年轻时治过一个老木匠,跟你这症状一样,三付大黄牡丹汤下去,疼就消了,活到八十多也没再犯。但你得听我的,要是喝了药还疼得更厉害,或者烧到39度以上,立马去医院,别硬扛。”
陈砚之把药包好,在纸上写着用法:“先把牡丹皮、桃仁、冬瓜子放砂锅里,加三碗水,煎到剩一碗;然后放大黄,再煎五分钟;倒出来后加芒硝,搅化了趁热喝——记住,得温温的喝,太烫了刺激胃,太凉了药效出不来。”
林薇在旁边补充:“喝完药可能会拉肚子,别怕,那是把肠子里的湿热排出来,拉完肚子就松快了。这期间别吃东西,喝点稀米汤就行,千万别吃油腻的,不然肠子里更堵。”
小伙子攥着药包,又疼得弯下腰,额头顶着柜台:“我这…能撑到药煎好吗?现在就想打滚…”
“我给你配点外敷的,”陈砚之从药柜里抓了把芒硝和大蒜,“把大蒜捣烂,加芒硝调成糊,用纱布包着敷在右下腹,能帮着止痛,你先敷着,我让林薇现在就给你煎药,半小时就能好。”
林薇已经把砂锅架在火上,麻利地往锅里加水:“你在这儿歇着,药好了我喊你,别乱动,越动越疼。”
小伙子靠在墙上,林薇帮他把药糊敷在肚子上,刚贴上就“嘶”了一声:“凉飕飕的…好像真不那么扎得慌了。”
陈砚之正在整理药柜,忽然对林薇说:“记得大黄后下,别煮太久,不然泻下的劲儿就弱了。还有,芒硝别直接倒在热药里,等药晾到温了再冲,免得挥发了药效。”
“知道啦,”林薇边烧火边应,“你比我妈还啰嗦。”
爷爷在旁边笑:“这可不是啰嗦,肠痈这病,差一点都不行。大黄牡丹汤的分量得拿捏准,大黄少了排不出瘀,多了伤正气;芒硝少了化不开结,多了泻得太猛,都得恰到好处。”
小伙子听着他们说话,疼劲儿似乎真的缓了些,他看着砂锅上冒起的热气,忽然问:“陈大夫,我这病是不是跟我总吃外卖有关?我妈总说外卖不干净。”
“有关系,”陈砚之点头,“外卖油大盐多,还爱放辣椒,吃多了容易生湿热,湿热堵在肠子里,就容易得肠痈。以后多自己做饭,吃点清淡的,像冬瓜、丝瓜、绿豆这些,能清热利湿。”
药煎好时,林薇用纱布仔细滤了两遍,递过去:“温着呢,慢点喝。”小伙子捏着鼻子灌下去,药汁很苦,带着股涩味,他刚喝完没十分钟,忽然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回来时脸上轻松多了:“拉了…拉完肚子真不那么胀了,疼也轻了大半!”
“这就对了,”陈砚之笑着说,“瘀热排出去了,自然就不疼了。再喝两付巩固巩固,别吃辣的、凉的,好好养几天,准保没事。”
小伙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林薇收拾着砂锅,忽然说:“刚才他那疼法,看着真吓人,还好来得及时,没化脓。”
“所以说《金匮要略》厉害,”陈砚之合上医书,“早就把肠痈的治法写明白了,只要辨证准,用药对,很多病不用开刀就能好。”
爷爷往门口看了看,阳光正好照在“葆仁堂”的牌匾上,金光闪闪的:“行医就像解绳结,得找对绳头,大黄牡丹汤就是肠痈初期的绳头,一拉就开。怕就怕找错了绳头,越解越乱。”
药碾子里的桃仁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林薇把剩下的药渣倒进垃圾桶,忽然觉得,这看似普通的草木,竟藏着这么大的力量,能把钻心的疼痛一点点化掉,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