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风带着股子冰碴儿,葆仁堂的玻璃上凝着层薄霜,林薇正用抹布擦出片透亮,就见个穿厚毛衣的姑娘呵着白气进来,双手揣在袖管里,脸冻得通红,一进门就跺着脚喊:“陈大夫,我这手快成冰棍了!”
姑娘把袖子捋上去,露出的小臂白得发青,指尖肿得像发面馒头,指节处泛着紫,轻轻按一下,半天才能恢复血色。“从入秋就这样,”她说话时牙齿直打颤,“早上起来手麻得攥不住梳子,得用热水泡十分钟才能伸直,到了下午更厉害,拿笔写会儿字就觉得胳膊肘往下坠,像灌了铅。”
陈砚之刚把爷爷泡的生姜茶端上桌,示意她伸手:“我看看舌苔。”姑娘张嘴时,林薇瞅见她舌淡得几乎没血色,苔薄白得像层霜。陈砚之指尖搭在她手腕上,脉细得像头发丝,按半天才能摸到微弱的搏动。
“是不是还觉得肩膀发沉,后背总像背着块湿抹布?”陈砚之收回手,翻开《金匮要略》,指着“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篇,“‘血痹阴阳俱微,寸口关上微,尺中小紧,外证身体不仁,如风痹状,黄芪桂枝五物汤主之’,你这就是血痹,气血不足,又让寒气钻了空子,血脉像冻住的小溪,流不动了。”
姑娘听得直眨眼:“血痹?不是关节炎吗?我妈让我贴风湿膏,越贴越麻。”
“风湿膏是驱寒湿的,你这是气血亏得太厉害,光驱寒不补气血,等于给冻僵的水管敲冰,不烧火还是冻,”林薇一边找药材一边说,“得用黄芪桂枝五物汤,黄芪补气血,桂枝通血脉,就像给冻住的小溪烧把火,再凿开冰,水才能流起来。”
陈砚之已经抓出药材摆在秤上:“黄芪得用五钱,你这手肿得厉害,气虚得狠,得多补点;桂枝三钱,辛温通阳,能把热气引到指尖;白芍三钱,配合桂枝调和营卫,你这胳膊不是发沉吗?白芍能柔筋;再加生姜四片,大枣五枚,这俩都是温性的,帮着黄芪补气,还能护着脾胃。”
“要不要加当归?”林薇在药柜前顿了顿,“她这脸色白得吓人,像缺血。”
“加三钱,”陈砚之点头,“当归能养血活血,让血走得更顺,但别加多,你这脾胃虚,多了反而腻得消化不了。熬药时记得把生姜切片,大枣掰开,药材泡半小时再煮,大火烧开转小火,煎出两碗,早晚各喝一碗,喝的时候就着热粥,别空腹喝,免得生姜刺激胃。”
姑娘捧着热乎乎的生姜茶,指尖终于有了点暖意:“那我平时得注意啥?总不能天天泡热水吧?我同学说泡多了会脱皮。”
“别用太热的水,”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转着核桃,“温水泡就行,太烫了会把皮肤表层的油脂烫掉,反而更干。晚上睡觉前用炒热的盐袋敷胳膊,盐能温通血脉,比热水袋管用。对了,别总抱着手机,手指头老蜷着,血脉更不流通。”
姑娘刚把药包好,门口又进来个戴棉帽的老汉,拄着拐杖,左手搭在右胳膊上,一步一挪地说:“小陈大夫,我这胳膊跟她正好反着,右边麻左边好,从肩膀到手腕,像有虫子爬,天阴下雨更厉害,有时候麻得夜里睡不着,得让老婆子给我捶半宿。”
陈砚之扶他坐下,见老汉右边胳膊比左边细一圈,皮肤松垮垮的,按上去肌肉没弹性。“抬抬胳膊我看看,”陈砚之说着,老汉刚把胳膊抬到胸前就“哎哟”一声放下:“不行不行,抬高点就像筋被扯着,麻得更凶。”
“舌紫暗,有瘀斑,脉涩得像沙子堵着,”陈砚之看完舌苔,又摸了脉,“您这是血痹夹瘀,比姑娘的重,寒气在血脉里堵得久了,结成瘀块了。”他翻到同一篇,指着“寸口脉沉而迟,沉则为水,迟则为寒,寒水相搏,趺阳脉伏,水谷不化,脾气衰则鹜溏,胃气衰则身肿”,“您这不仅气血虚,还有瘀,得在黄芪桂枝五物汤基础上加桃仁、红花。”
老汉瞅着药柜里的桃仁,眉头拧成个疙瘩:“我这牙口不好,药熬出来会不会硌嗓子?”
“打碎了煮,熬得烂烂的,”林薇笑着说,“桃仁三钱,红花二钱,这俩是活血的‘开路先锋’,能把您胳膊里的瘀块化开。再加地龙三钱,就是蚯蚓,别看吓人,通经络的本事大着呢,能钻到血脉细缝里把瘀堵清干净。”
“那我这还能好利索不?”老汉叹了口气,“都麻三年了,去年还能拎桶水,今年连筷子都快握不住了。”
“能好,就是得慢点,”陈砚之把药包好,“您这瘀堵得久,就像老水管里的锈垢,得慢慢泡才能冲干净。第一阶段先喝七付,把血脉通开点,之后再加党参、白术补脾胃,脾胃好了,气血才能源源不断生出来。”
爷爷往老汉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这里面是艾叶和花椒,回去煮水熏胳膊,先熏后泡,水温别太高,以不烫皮肤为准,每天晚上一次,配合着药喝,好得快。”
姑娘拎着药包要走时,忽然想起什么:“陈大夫,我这手能贴暖宝宝不?揣兜里总比冻着强。”
“别直接贴皮肤上,隔层布,”陈砚之叮嘱,“暖宝宝是外来的热,不如喝药生的内热实在,贴久了还会耗气血。平时多搓搓手,从手腕往指尖搓,像给血脉‘顺毛’似的,帮着气血往上走。”
老汉的药熬好时,屋里飘着股淡淡的药香,林薇给老汉端过去,见他喝得眉头直皱,赶紧递过块冰糖:“含着能缓点苦。”老汉含着糖,忽然笑了:“这药喝下去,胳膊里像有股热流在慢慢爬,比捶着舒服。”
陈砚之收拾着药材,对林薇说:“你看这血痹,看着都是麻,姑娘是纯虚,老汉是虚夹瘀,方子就得加减,这就是《金匮要略》说的‘随证治之’。”
林薇把晾干的当归收进罐子里,窗外的霜不知何时化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药柜上,黄芪的黄、桂枝的红、白芍的白,在光线下透着股踏实的暖意,像在说:只要气血足了,再冷的天,血脉也能流得欢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