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初春的凉风。一个穿薄羽绒服的女人扶着膝盖,一步一挪地蹭进来,脸色发白,额角渗着细汗。
“陈大夫,林大夫,”她刚站稳就扶住柜台,喘着气说,“这膝盖是真熬不住了,天一转凉就跟揣了块冰似的,走两步就咯吱响,上下楼梯更别提,疼得钻心。”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金匮要略》,示意她坐在诊凳上:“把裤腿卷起来我看看。”
女人费力地卷起裤管,膝盖处的皮肤明显比别处白,摸上去冰凉凉的。陈砚之用指腹按了按膝盖两侧,女人疼得“嘶”了一声,往后缩了缩腿。
“平时是不是总觉得膝盖发沉?”陈砚之收回手,“阴雨天会更疼?”
“对对对!”女人猛点头,“昨天刚下过小雨,我夜里疼得没合眼,贴了三贴暖宝宝才勉强睡着,可这膝盖里头还是凉飕飕的。”
林薇递过一杯热水:“您这疼法,是不是像有小针扎似的,有时候还发僵?”
“是呢!”女人接过水杯捂在手心,“早上起来最明显,得揉半天才能伸直腿,有时候蹲下去就起不来,得人拉一把。”
这时爷爷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捏着个小布包,见这情形,往女人膝盖上搭了搭眼:“年轻时是不是总穿露膝盖的裤子?或者常在空调房里待着?”
女人愣了愣:“您咋知道?我以前爱美,冬天也穿短裙,上班的办公室空调开得足,总觉得膝盖冷也没当回事,想着年轻扛得住……”
“这就对了,”爷爷解开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金匮要略》里说‘血痹阴阳俱微,寸口关上微,尺中小紧,外证身体不仁,如风痹状,黄芪桂枝五物汤主之’,您这就是血痹,寒气顺着膝盖缝钻进去,把气血堵了。”
陈砚之点头附和:“爷爷说得是。寒气郁在膝盖,气血走不动,就像水管冻住了似的。得先把寒气赶出去,再把气血引过来。”
他转身抓药,戥子敲得清脆:“黄芪五钱,这是君药,能补气,气足了才能把血推到膝盖;桂枝三钱,温通经脉,像根小火把,能烧散寒气;白芍三钱,和桂枝配着,既能活血又能柔筋,免得桂枝太燥伤了阴;生姜三钱,大枣四枚,都是温性的,帮着黄芪桂枝把力气使在膝盖上。”
林薇在旁边记着用法:“这药得熬多久?早晚啥时候喝合适?”
“水没过药材两指,泡半小时再熬,大火烧开转小火,熬出大半碗就行,”陈砚之边包药边说,“早上空腹喝,晚上睡前喝,喝完别出门吹风,最好捂捂膝盖发点汗,寒气能跟着汗出来。”
女人捏着药包有点犹豫:“我这疼了快半年,光喝药管用不?要不要贴点膏药?”
爷爷晃了晃手里的艾草:“光喝药不够,得外治内治一起上。你把这艾草带回家,加把生姜煮水,放温了泡膝盖,每次泡二十分钟,泡完赶紧用毛巾裹住,别让凉气再钻进去。”
“泡的时候得注意啥不?”女人追问。
“水别太烫,免得烫伤,”林薇补充道,“泡完要是觉得膝盖发沉,就按按膝盖周围的穴位,血海、梁丘、足三里,按到有点酸胀就行,能帮着气血走得快点。”
陈砚之又从药柜里抓了把杜仲:“再加三钱杜仲,您这膝盖疼久了,肾气也亏了点,杜仲能补肝肾、强筋骨,熬药时一起放进去,标本兼顾。”
女人这下踏实了,揣好药包站起身:“那我这药得喝多久?泡膝盖要坚持多少天?”
“先喝五付药,泡五天膝盖,”爷爷数着手指头,“五天后再来看看,要是膝盖不那么冰了,疼得轻了,就再调调方子。记住啊,别再穿露膝盖的裤子,空调房里带个护膝,哪怕薄点的也行,别让膝盖再受冻。”
女人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这次可不敢再大意了。”她又摸了摸膝盖,“说也怪,刚才进来时还钻心疼,听你们这么一说,心里亮堂了,膝盖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林薇笑着帮她拉开门:“这是心里的结解开了,气血也跟着顺了点。赶紧回去熬药泡膝盖,好好养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好利索。”
女人走后,陈砚之拿起《金匮要略》翻到“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篇,指着其中一段对林薇说:“你看这儿,‘寸口脉沉而迟,沉则为水,迟则为寒,寒水相搏,跗阳脉伏,水谷不化,脾气衰则鹜溏,胃气衰则身肿。少阳脉卑,少阴脉细,男子则小便不利,女子则经水不通’,其实膝盖的问题,跟全身的气血、脏腑都连着,不能光盯着膝盖治。”
林薇点头:“就像刚才那位大姐,看着是膝盖受了寒,其实还跟肾气不足、脾气运化不好有关,所以方子里又加了黄芪补气,又加了杜仲补肾,难怪爷爷说要标本兼顾。”
爷爷在一旁听得乐了:“这就叫‘治病求本’,膝盖是标,寒气、气血、肾气是本,本解决了,标自然就好了。你们往后看病,也得多琢磨琢磨这层道理,别被表面的症状迷了眼。”
陈砚之合上书:“嗯,就像这膝盖疼,有人是受寒,有人是劳损,有人是气血亏,得一个个辨清楚,才能开对药方子,用对法子。”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上,那些药材在光线下泛着温和的光泽,仿佛都在应和着这番话——医道精深,可不就是在这辨症、寻因、对症里,一点点琢磨出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