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斜斜织着,葆仁堂的屋檐垂着水帘,陈砚之正用毛笔抄录《金匮要略》条文,林薇在旁边研墨,忽然听见门帘“哗啦”一响,一个穿睡衣的年轻姑娘抱着抱枕闯进来,眼下乌青像描了眼线,头发乱糟糟的像堆草。
“陈大夫,我快疯了,”姑娘把抱枕往柜台上一摔,声音发哑,“连续七天没睡踏实了,躺下就心慌,像揣了只兔子在撞,闭着眼到天亮,白天头晕得像踩棉花,昨天差点把开水倒在脚上。”
林薇赶紧拉过椅子,姑娘坐下时,抱枕滑到地上,露出里面的荞麦皮。“是不是还总想哭?”陈砚之放下毛笔,指尖搭在她腕脉上,脉跳得又快又乱,像没上弦的钟表,“一点小事就烦躁,比如别人说话大声点,你就想捂耳朵?”
姑娘猛点头,眼泪“啪嗒”掉在睡衣上:“前天我妈催我找对象,我跟她吵了一架,其实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就是控制不住火。晚上更厉害,窗外的雨声都像敲鼓,越听心越慌,吃了两片安眠药,只睡了俩钟头,还尽做噩梦。”
爷爷端着杯菊花茶从里屋出来,瞅了眼姑娘的舌苔:“舌尖红得像涂了胭脂,苔薄得快看不见了。《金匮要略》里说‘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你这就是虚烦,血亏了,心没东西养着,就跟没吃饱的孩子似的,总闹腾。”
“血亏?”姑娘抹了把泪,“我体检说不贫血啊,血红蛋白还在正常范围呢。”
陈砚之捡起地上的抱枕,拍掉上面的灰:“中医说的血虚,不光看血红蛋白。你看你指甲盖,半透明的,按一下半天不回血;嘴唇也没血色,这都是血虚的模样。”他转身抓药,药戥子在手里转得灵活,“酸枣仁五钱,得用炒的,生的治嗜睡,炒的才安神;知母三钱,你不是心烦吗?知母能清虚热,像给心降降温;茯苓三钱,宁心安神,帮着酸枣仁干活;川芎二钱,活血行气,免得酸枣仁太腻,堵着气血;甘草一钱,调和药性。”
林薇在旁边写用法:“这药得怎么熬?是不是得睡前喝?”
“酸枣仁得单独捣碎,先煮半小时,”陈砚之边包药边说,“再放其他药材,小火熬二十分钟,倒出药汁,再加温水熬一遍,两次混在一起,分早晚两次喝。早上喝了能稳住心神,晚上喝了助眠,别光睡前喝,药力不够。”
姑娘捏着药包,指腹蹭着粗糙的纸:“我这能好吗?同事说长期失眠会变傻,我最近总忘事,昨天把钥匙锁在办公室了。”
“能好,”爷爷把菊花茶推给她,“加了两朵合欢花,你闻闻,香香的能疏肝。你这失眠跟操心太多有关,白天别总琢磨事,傍晚去公园散散步,别玩手机,手机屏幕的光最伤血。”
正说着,门帘又动了动,一个戴眼镜的大叔扶着门框进来,脸色灰扑扑的,手里攥着个药盒:“大夫,我这失眠跟她不一样,我是能睡着,但一睡着就做梦,跟演电影似的,早上起来比没睡还累,头沉得像灌了铅。”
陈砚之让他坐下,搭脉时眉头微蹙:“脉滑数,舌苔黄腻,您这是痰热扰心,《金匮》里说‘心中懊憹,栀子豉汤主之’,不过您这更重,得加点化痰的。”
他抓过栀子三钱,淡豆豉三钱:“这俩是栀子豉汤的底子,清胸膈的热,您不是总觉得胸口发闷吗?这俩能把热散出去。再加半夏三钱,化痰;竹茹三钱,清痰热,您这梦里乱七八糟的,就是痰热搅得心神不安。”
大叔推了推眼镜:“我前阵子自己买了安神补脑液,喝了更睡不着,躺下心更慌。”
“那是补药,你这是实症,越补越糟,”林薇笑着说,“就像锅里有痰,你还往里面加米,不就糊了?得先把痰热清出去,再安神。”
爷爷在旁边补充:“熬药时加三颗莲子心,苦是苦点,但清心火的劲儿大。喝完药可能会有点拉肚子,别害怕,那是痰热排出去了,拉两回就好了。”
姑娘和大叔一起走时,雨还没停。姑娘撑着伞回头问:“陈大夫,我能喝牛奶助眠不?我妈总让我睡前喝。”
“别喝冰的,”陈砚之叮嘱,“热牛奶可以喝,但别加蜂蜜,你这舌尖红,甜的容易生痰。等喝药三天,睡得踏实点了,再喝也不迟。”
看着两人的伞影消失在雨里,林薇翻着《金匮要略》笑:“原来失眠也分虚烦和痰热,一个得补,一个得清,差得真远。”
“《金匮》讲‘病皆与脏腑经络相关’,”爷爷往炉子里添了块炭,“心藏神,肝藏魂,血虚了,魂不安;痰热了,神不宁。就像房间里,太干净空荡荡的(血虚),人睡不着;太乱堆满杂物(痰热),人也睡不着,得各有各的收拾法。”
陈砚之捡起刚才抄的条文,上面写着“酸枣仁汤方:酸枣仁二升,甘草一两,知母二两,茯苓二两,川芎二两”,他忽然在旁边画了个小月亮,笑着说:“这方子就像月亮,能把闹腾的心轻轻按住,比安眠药温柔多了。”
雨声敲着屋檐,药香混着菊花的清苦漫开来,林薇忽然觉得,这《金匮要略》里的方子,不光能治病,还藏着让人安心的本事——就像这雨天里的葆仁堂,哪怕外面再乱,进来了,心就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