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提刑司的大堂格外肃穆,晨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面投下长条状的光影。堂内两侧肃立着提刑司吏员,腰间的铜带在光线下泛着冷光,没人敢随意交头接耳,只听得见庭院里梧桐叶被风吹动的轻响。
周延身着绯色官袍,端坐在正堂公案后,案上叠着三卷厚重的卷宗,封面朱笔写着 “放贷商人连环命案”,边角已被反复翻阅得有些磨损。他手指轻叩案面,沉声道:“近月之内,汴京接连有三名放贷商人遇害,死者张老财、赵元宝、钱百万(注:第三起命案虽未详述,但已列入专案范围),现场均留有诡异钱形符号,手法相似,显系同一伙人所为。此事已惊动开封府尹,若不能尽快擒凶,恐动摇京城民心。”
话音刚落,堂下吏员们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周延抬眼扫过众人,目光最终落在站在前排的两人身上:“现正式成立专案组,由推勘官陈默主理,捕快沈墨协助推勘,专职负责此案。”
被点到名的陈默上前一步,他身着青色锦袍,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科举出身的傲气。他对着周延拱手:“下官领命。此案关键在于审讯,只要抓到嫌疑之人,凭律法威严与审讯技巧,定能让其招供,口供既定,案情自明。” 他说话时条理清晰,语气笃定,显然对自己的审讯之术极有信心。
紧随其后,沈墨也上前领命。他依旧是一身寻常捕快布衣,虽身形挺拔,却少了几分官气,多了几分市井历练出的沉稳。“大人,属下以为,审讯固然重要,但需先完善现场勘查,固定物证。凶手作案留下的痕迹,远比口供更难篡改,可为定案提供铁证。”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肃穆的大堂里清晰传开,与陈默的观点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默闻言眉头微蹙,转头看向沈墨,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视:“沈捕快此言差矣。宋代断案,向来以口供为要,《宋刑统》明定‘罪从供定’,若无认罪口供,纵有旁证,也难成铁案。现场痕迹杂乱,多为无用之物,浪费时间勘查,反倒会延误审讯时机。”
“陈推官有所不知。” 沈墨没有退让,语气依旧平和却态度坚定,“前几日勘查张老财遇害现场,属下在地面发现非死者的足迹,只是当时未及细查。若能系统性重建现场,提取足迹、残留物等物证,便可缩小嫌疑范围,让审讯更有针对性,而非盲目抓人逼供。” 他没有提及现代刑侦理念,只以实际勘查经历为据,避免过于突兀。
周延坐在堂上,看着两人各执一词,并未立刻表态。他深知陈默是科举出身,熟读律法,审讯经验丰富,而沈墨虽出身贱籍,却在之前的案件中屡破奇案,靠的正是细致的现场勘查与逻辑推理。“两位所言,各有道理。” 周延缓缓开口,打破了堂内的僵持,“陈默主理审讯与律法适用,沈墨负责现场勘查与物证收集,各司其职,互通有无,不得因理念分歧影响办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案事关重大,本司已抽调专人协助。” 说着指向堂下另外两人,“专职验尸的李三,律法文书支持的苏文,再加两名提刑司吏员,全程配合专案组工作。”
被点到名的李三上前见礼,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手上带着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留下的薄茧,话不多,只简洁地说了句 “属下遵命”。他身旁的苏文则温文尔雅,身着白色长衫,手里捧着一卷《宋刑统》,拱手道:“下官愿为专案提供律法支持,协调文书事宜。”
周延点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枚铜制令牌递给陈默:“此为提刑司专案令牌,可调动府衙捕快协助,遇事可先斩后奏。限你们半月之内,务必查到真凶线索。”
陈默接过令牌,入手沉重,他再次拱手:“下官定不辱命,三日内便传讯张老财的管家、仆从,先从死者周边之人审起,必能查出端倪。” 说罢,他看了沈墨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沈捕快,你既负责现场勘查,便尽快将张老财、赵元宝两处现场的所谓‘物证’整理出来,若无用,便不必浪费精力。”
沈墨应声:“属下会即刻重勘两处现场,提取关键物证,尽快提交清单。” 他心里清楚,陈默对现场勘查的轻视,源于宋代司法对供词的过度依赖,想要改变这种观念,唯有靠实际证据说话。
散堂之后,陈默便带着两名吏员去查阅死者的户籍、产业记录,准备拟定审讯名单。沈墨则找到李三与苏文,在提刑司的偏院商议后续分工。
“李兄,稍后烦请你随我重勘张老财、赵元宝的遇害现场,重点查验尸体残留痕迹,尤其是之前未留意的细节。” 沈墨对李三道,“我已让人准备了细灰、毛刷等物,用于提取足迹与残留物。”
李三点头应允:“沈捕快放心,尸体虽已入殓,但我可再次查验,或许能发现之前遗漏的毒物、伤痕等线索。” 他常年验尸,深知细节的重要性,对沈墨的勘查思路虽不完全理解,却愿意配合尝试。
苏文则翻开《宋刑统》,指着其中一页道:“沈捕快,若勘查发现物证,需及时记录归档,按律,物证需有两名以上吏员见证,方可作为呈堂凭证。我会全程跟进文书记录,确保程序合规。” 他考虑周全,既支持沈墨的勘查工作,也不忘提醒律法要求。
沈墨感激道:“有劳苏兄。后续若需调取死者的放贷记录、往来账目,还需苏兄协助协调户部、府衙相关部门。” 他知道,此案的关键或许不在于死者本身,而在于他们放贷过程中得罪的人,账本、借据等文书,可能藏着重要线索。
正商议间,赵六、王忠、孙七三人匆匆赶来。他们虽未被纳入专案组核心,但得知沈墨参与专案,特意来帮忙。“沈哥,俺们跟你一起去勘查现场!” 赵六扛着铜锤,嗓门洪亮,“俺眼神好,能帮你找痕迹;王忠心思细,可帮你记录;孙七识字,能整理文书。”
沈墨看着三人,心里暖意融融。之前的案件中,正是靠着团队的协作,才屡屡破局。“好,赵六随我和李三去现场,王忠、孙七跟苏兄留在府衙,协助调取死者的放贷记录、往来账目,重点排查有无逼死农户、引发仇怨的情况。”
安排妥当后,沈墨便带着赵六、李三,提着勘查工具赶往城西张老财的府邸。张老财家已被府衙封锁,门庭冷落,与往日的富庶热闹形成鲜明对比。走进命案发生的正厅,地上的血迹虽已清理,但仍能看到淡淡的印记。
“李兄,你先查验死者遇害位置的残留痕迹,我与赵六用细灰还原足迹。” 沈墨说着,让赵六将细灰均匀撒在正厅地面,尤其是门窗、墙角等关键位置。细灰落下,原本看不见的足迹渐渐显现出来,除了死者的鞋印,果然有另外两种不同的足迹,一种是布鞋留下的,纹路细密,推测体型瘦小;另一种是草鞋印,鞋底沾着细小的河泥,边缘粗糙。
“沈捕快,这两种足迹绝非死者所有,也不是府中仆从的鞋印。” 赵六指着地上的痕迹道,“布鞋足迹偏向轻盈,像是女子或少年留下的;草鞋印沉重,步幅较大,应是成年男子。”
李三此时正在死者遇害的座椅旁勘查,他用毛刷轻轻扫过座椅缝隙,发现了一点细微的褐色粉末,又在地面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枚细小的麦麸颗粒。“沈捕快,这粉末似是某种毒物残留,麦麸颗粒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死者家中并未经营粮米生意。”
沈墨俯身查看,将粉末与麦麸小心收集到油纸袋中,标记清楚位置:“这些都是关键线索,粉末需李兄带回检验,麦麸或许与凶手的身份有关。” 他心里已有初步推测,凶手可能是两人,一主一辅,且或许与农户、磨坊等行业有关。
另一边,陈默已传讯了张老财的管家。在提刑司的审讯室里,陈默端坐堂上,两侧吏员手持水火棍,气氛威严。“张管家,你家主人平日放贷,可有得罪什么人?尤其是那些无力还债、被逼迫的农户?” 陈默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威吓。
张管家跪在堂下,吓得浑身发抖:“大人,我家主人放贷向来按规矩办事,只是…… 只是三年前曾逼死过一个叫刘老实的农户,那人欠了主人五十贯钱,无力偿还,被逼跳河自尽了。” 他哆哆嗦嗦地交代,却对命案细节一无所知,只说案发当晚并未听到异常动静。
陈默追问:“刘老实的家人何在?是否有报复之心?”
“刘老实有个儿子叫刘二,如今在城郊磨面为生,妻子去年也病死了。” 张管家答道,“小人不知他是否有报复之心,平日里并未往来。”
陈默让吏员记录供词,心里已有了初步目标:“传刘二明日到案受审,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他为父报仇。” 他对沈墨的现场勘查仍不以为然,觉得只要审出刘二的口供,此案便可告一段落。
傍晚时分,沈墨带着勘查结果回到提刑司,恰好遇到陈默从审讯室出来。“沈捕快,勘查可有收获?” 陈默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也有几分轻视。
沈墨将物证清单与足迹草图递给他:“两处现场均发现两种陌生足迹,提取到疑似毒物粉末与麦麸颗粒,已让李三检验。此外,死者家中并无粮米生意,麦麸的出现颇为可疑。”
陈默扫了一眼清单与草图,不以为然道:“足迹、粉末、麦麸,皆是无关紧要之物。我已审出张老财曾逼死农户刘老实,其儿子刘二有重大嫌疑,明日传讯审讯,必能问出真相。” 他摆摆手,转身离去,显然并未将这些物证放在心上。
沈墨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却并未放弃。他找到苏文,将勘查结果与陈默的审讯情况告知:“苏兄,刘二虽有嫌疑,但现场足迹与刘二的体型、职业是否吻合,还需查证。此外,需尽快调取刘二的行踪记录,确认案发时他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苏文点头:“我这就去协调府衙,调取刘二的相关记录,明日一早给你答复。沈捕快,陈推官虽重视供词,但你的物证若能形成链条,也能为案件提供有力支撑,不必急于求成。”
沈墨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深夜。他铺开草图,反复研究两处现场的足迹分布,又看着收集到的粉末与麦麸,心里渐渐有了清晰的思路:凶手绝非一人,且与农户、磨坊存在关联,刘二或许只是线索之一,真正的凶手还隐藏在幕后。
他深知,接下来的半个月,不仅要与狡猾的凶手周旋,还要应对与陈默的理念分歧。但他坚信,证据不会说谎,只要坚持现场勘查,完善物证链条,必能查出真凶,还死者公道。
窗外,月光洒进屋内,照亮了桌上的勘查工具与草图。沈墨揉了揉眉心,起身准备明日的工作 —— 他要亲自去城郊走访,查证刘二的行踪,同时排查汴京周边的磨坊,寻找与麦麸、草鞋相关的线索。这场专案之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