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前,空气总是沉滞得令人心悸。
时苒刚结束与温特斯兄弟又一轮心力交瘁的“远程汇报”,正揉着太阳穴试图舒缓紧绷的神经,出版社前台的内部电话就响了。
是主编亲自打来的,语气带着罕见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时,你现在方便来一趟会客室吗?有位……江叙先生,说是你的旧识,有重要的事找你。”
江叙。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弹,瞬间击穿了时苒勉强维持的平静。
旧识?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怎么会直接找到这里?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手段,查到她的新身份和落脚点或许不难,但如此直接、公开地登门……
一种被毒蛇锁定、无处遁逃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好的,主编,我马上过去。”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放下电话,深吸了几口气。镜子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奇异地没有慌乱。
该来的,总会来。
她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挺直背脊,走向会客室。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时苒推开门,就看到江叙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与出版社这略显陈旧朴素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威压。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清俊温润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平静无波,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学长”的浅淡笑意。
他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好久不见。看到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我很欣慰。”
“江叙……学长。”
时苒站在门口,没有走近,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你怎么会来这里?”
“路过,想起你在这里工作,顺便来看看。”
江叙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细致地扫过她的脸,她的穿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来,你找到了平衡点。陈驰野,陆屿喑,洛伦佐·陈……甚至还有大洋彼岸的温特斯兄弟。呵,阵容比我想象的还要华丽。”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时苒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知道,他果然全都知道。
江叙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他身上清冽又带着一丝冷冽的气息压迫过来,
“现在看来,你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复杂的局。以你目前这种……嗯,‘业余’的管理方式,能维持多久呢?”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理性剖析:
“风险在不断累积,变量在持续增加。陈驰野的冲动,陆屿喑的脆弱,洛伦佐的不可控,温特斯兄弟的贪婪,还有暗处可能随时出手的沈彦……时苒,你的‘项目’,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需要一个真正的‘管理者’,一个能统筹全局、建立有效秩序的人。”
他终于图穷匕见。
时苒后退了半步,背抵在门上,指尖冰凉。“学长,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
江叙打断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
“只有我,最了解他们每个人,也最了解你。我能为你制定最优的‘共存协议’,建立最高效的‘资源分配’模型,设计最稳固的‘制衡架构’。
我可以让你从这些无尽的拉扯和危机中解脱出来,只需要……你给予我相应的‘授权’。”
他的话语,冰冷,精准,充满诱惑力。
仿佛在为她提供一份完美的商业解决方案。但时苒听出了那背后的绝对掌控——他要的不仅是“授权”,更是将她和她身边所有人,都纳入他那套冰冷秩序下的绝对主导权。
“我不会把我的生活,变成你的另一个‘实验项目’。”
时苒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尽管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坚定,
“学长,再次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江叙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了几分,眼神渐渐沉郁。
“时苒,感情用事解决不了问题。你所谓的‘管理’,不过是拖延时间。当真正的危机来临时,你……”
他的话没说完。
会客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陈南希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身上还带着从外面进来的、初秋微凉的气息。
他穿着惯常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的两人,最后落在时苒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打扰了。”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
“时苒,上周你要的关于版权案例的补充分析,法务部刚反馈过来。”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目光转向江叙,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江先生,幸会。”
江叙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审视。陈南希?陈驰野那个工作狂大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他迅速调整了表情,恢复了温润的社交面具:
“陈总,久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在这边有个小会。”
陈南希随口解释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时苒身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下属,
“资料有点复杂,需要当面跟你解释几个关键点。现在方便吗?还是你们……还没谈完?”
他给了时苒一个选择,一个退出当前高压对峙的借口和台阶。
时苒几乎瞬间抓住了这根稻草。
“方便的!南希哥,我和江叙学长已经谈完了。”她连忙说,转向江叙,语速稍快,
“学长,谢谢您今天过来。您说的……我会考虑。但我现在有工作要处理。”
江叙的目光在陈南希和时苒之间来回扫视,试图解读这看似寻常的工作交集下隐藏的信息。
陈南希的出现太过巧合,态度也太过……平淡而具保护性。这不像是单纯的上司对下属。
但他没有理由继续留下。陈南希的出现,打乱了他精心营造的压迫氛围和步步紧逼的节奏。
“好。”
江叙重新戴上温文尔雅的面具,对时苒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那我就不打扰了。时苒,记住我的话。必要时,我随时在。”
他又对陈南希点了点头,
“陈总,告辞。”
江叙离开后,会客室里只剩下时苒和陈南希。
紧绷的空气骤然一松,时苒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扶着旁边的椅子才稳住身形,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陈南希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江叙坐进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离,然后才转过身,看向时苒。
“他逼你了。”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陈南希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镜片后的目光却比平时深沉许多。
时苒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他想……接管我的一切。用他的方式。”
“愚蠢。”
陈南希评价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冷意,
“自以为是的理性,往往是最不理智的。尤其在处理……人的问题上。”
时苒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南希哥很少这样直接评价别人,尤其是带着这么明显的否定意味。
陈南希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时苒接过,发现里面根本不是所谓的法务分析,而是几张空白的纸。
“你……”
她抬头,不解。
“下次他再来,或者有任何其他你不愿面对的人出现,直接联系我,或者我的助理。”
陈南希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的工作地点,不应该成为私人胁迫的场所。这对出版社和其他同事也不公平。”
他在为她设立一道屏障,以“工作场所秩序”和“下属权益”的名义。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依赖感涌上时苒心头,几乎让她眼眶发热。
“南希哥……谢谢你。又麻烦你了。”
她不知道陈南希怎么会恰好出现,但这无疑是救了她。
陈南希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全然信赖的目光,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产生了一丝陌生的悸动和……烦躁?
是对江叙行事方式的厌恶,还是对眼前这个人再次陷入困境的……不悦?
他忽然想起刚才在门外隐约听到的对话,想起江叙那句“你所谓的‘管理’,不过是拖延时间”,想起时苒强作镇定却掩不住脆弱的反驳。
一种清晰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击中了他——
他不想看到她被任何人这样逼迫、算计、纳入掌控。
不仅仅是出于“导师”的责任,或者对“案例”进展的关切。
他想……站在她身边。
不是以指导者的身份居高临下,而是以某种更对等、更紧密的方式,确保她的“项目”不会崩盘,确保她不会落入江叙那种冰冷秩序,或其他任何人的绝对掌控之中。
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烈,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愕然。
加入?
这个荒谬的词汇自动跳了出来。
加入什么?加入她那混乱不堪、由数个偏执男人构成的“关系网络”?成为她需要“管理”的另一个“项目干系人”?
以他陈南希的身份、理智和绝对厌恶麻烦的个性,这简直是最不理智、最不符合效率原则的选项。
但……
他的目光落在时苒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落在她紧紧攥着那份“假文件”的手指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保护的冲动,压过了所有理性的分析和风险预估。
也许,他不是要“加入”那个混乱的棋局。
也许,他是要……为她重新制定棋局的规则。用他的方式,他的资源,他的手腕。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便迅速在他精密的大脑中自动展开了可行性分析、风险评估、资源配置模拟……如同一份全新的、最高优先级的战略企划案。
“不算麻烦。”
陈南希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推了推眼镜,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承诺的意味。
“时苒,”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静,
“关于你那个特殊项目的长期稳定方案,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重新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战略复盘。”
他用了“我们”,用了“战略复盘”。
时苒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陈南希内心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的转变与抉择。
她只是觉得,南希哥此刻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指导她时,都要深,都要专注,也都要……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可靠的安全感。
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卷起几片枯叶。
而会客室内,陈南希那套始终高效运转、绝对理性的内部系统,终于在为一个特定“变量”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异常运算后,得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初始设定的结论,并开始自动生成一份全新的、目标截然不同的行动纲领。
他明白了。
不是作为导师,不是作为恩人。
而是作为一个……想要介入她混乱人生,并确保其最终导向符合自己预期的男人。
棋盘边缘,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也是最具分量的棋手,已然落座,并开始审视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