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地热哨站的头两日,行程还算顺利。
雷恩选择的路线避开了开阔的冰原,沿着冰峰山脉的褶皱地带蜿蜒向西北行进。这里地势复杂,狂风被山体阻挡,积雪也相对较薄,便于隐蔽行踪。四人的小队如同雪地中的幽灵,沉默而迅捷。
烈走在最前方,他仿佛天生属于荒野,总能从看似无路的地方找到最佳的通行点,避开潜伏的冰裂缝和松软的雪窝。他的感知极其敏锐,好几次提前发现了远处游荡的小型雪兽或异常的冰晶凝结,让队伍得以提前规避或悄无声息地解决。
雷恩则负责判断方向和制定路线,他手中简陋的地图在不断修正,结合着对北境地脉的隐约感应,确保队伍始终朝着腐魂沼泽的大致方位前进。他同时警惕着任何可能追踪的迹象,但除了风雪,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尾巴。
两名北境战士一前一后,护卫着侧翼,同时抹去队伍留下的痕迹。
随着不断向西北深入,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而令人不安的变化。
风中的寒意依旧刺骨,却渐渐染上了一丝粘稠的阴冷,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皮毛,渗入骨髓。纯净的雪白逐渐被一种灰败的色调取代,雪花中偶尔夹杂着细小的、颜色暗沉的尘埃。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硫磺、腐殖质和某种难以形容甜腥的怪异气味。
“快到边缘了。”第三日正午,当队伍翻过一道低矮的冰梁后,雷恩停下脚步,沉声道。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逐渐沉降下去的、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广袤洼地。远处的景象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影影绰绰、形态扭曲的枯黑树影,以及地面上大片大片不自然的暗色斑块——那是尚未完全冻结的、冒着细微气泡的泥沼。天空在这里显得格外低垂压抑,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就压在那些枯树的顶端。
这里便是腐魂沼泽的外围,生机的禁区,北境记载中最为不详的土地之一。
“原地休整,检查装备,服下抗瘴药剂。”雷恩命令道。苍准备的草药和炎锤长老给的驱秽烟弹被分发给每人。雷恩和烈都是实力强大的兽人,对普通毒素和瘴气有相当抵抗力,但腐魂沼泽的污秽非同小可,没人敢掉以轻心。
烈蹲在一块覆着灰雪的石头上,琥珀色的竖瞳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雾沼,鼻子微微抽动,仔细分辨着风中传来的复杂气味。“很多腐烂的味道,还有……微弱的能量波动,很杂乱,充满恶意。没听到大型活物的动静,但感觉……下面藏着东西。”他指了指那些看似平静的泥沼表面。
一名北境战士检查着手中的武器,低声道:“王,传说沼泽里的水有毒,泥土会吞噬活物,还有无形无质的‘腐魂’飘荡,能侵蚀灵魂。”
“提高警惕,不要触碰任何不明的水体和泥沼。注意脚下,跟着我的足迹。”雷恩将驱秽烟弹扣在腰侧方便取用的位置,握紧了冰晶战刃,“我们只在外围探查,目标明确,不深入,不纠缠。一旦发现墨衍踪迹或可疑线索,评估后决定是否追踪。若遇无法应对的危险,立刻撤退。”
休整完毕,四人小心翼翼地向沼泽边缘推进。
踏入灰雾范围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适。那雾气并不浓到影响视线,却带着阴湿的寒意和更明显的甜腥腐臭,吸入肺中令人隐隐作呕。脚下的地面从坚实的冻土逐渐变得松软泥泞,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枯死的树木形态狰狞,树皮剥落,露出内部仿佛被蛀空般的黑色木质,有些树枝上还挂着褪色破烂的、不知是植物还是动物残骸的东西。
雷恩将一丝冰霜之力凝聚于脚下,所过之处,松软的泥面会瞬间冻结出一小片可供立足的硬壳,为后面的队员提供相对安全的落脚点。烈则负责探路和警戒,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处阴影和泥潭,拳套上的火晶石微微发亮,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攻击。
行进了约莫小半日,除了环境愈发恶劣、偶尔在泥沼中看到沉浮的惨白兽骨外,并未遇到活着的威胁。但这种死寂本身,就充满了压力。
“王,有发现!”走在侧翼的一名战士突然低声喊道,指着不远处一片相对干燥的、布满黑色砾石的地面。
众人立刻戒备地靠近。只见那片砾石地上,有明显的凌乱足迹,不止一种!有类似兽人但脚趾更尖锐、步幅更大的脚印,也有某种多足爬行生物的拖痕,还有……一道较新的、边缘清晰的靴印。
雷恩蹲下身,仔细查看那靴印。靴底花纹独特,带有防滑的金属钉痕,尺寸中等,步伐间距稳定。“不是北境常见的制式,也不像矮人或灵鹿族的风格。”他伸出手指,在靴印边缘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了一点尚未被完全污染的、极细微的暗紫色泥土。“是沼泽更深处的泥,被带出来的时间不长,不会超过一天。有人在我们之前经过这里,而且……深入过沼泽。”
烈的眼神锐利起来:“是墨衍那狐狸的人?”
“可能性很大。”雷恩站起身,顺着足迹延伸的方向望去,那里雾气更浓,枯树林立,隐约传来细微的、仿佛泥浆冒泡的咕嘟声。“足迹朝向沼泽内部,步伐虽然稳定,但略显急促,像是在赶路,或者……被什么追赶?”
他略一沉吟:“追踪一段,小心。保持距离,优先观察。”
队伍立刻改变方向,沿着足迹紧慎追踪。越往这个方向走,环境越发险恶。泥沼的面积变大,黑色的、冒着泡的污水坑随处可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枯树之间,开始出现一些半透明的、如同褪色破布般飘荡的灰影,那是低级的“腐魂”,它们没有实质攻击力,但靠近时会让人感到精神压抑、浑身发冷。雷恩和烈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让这些低级腐魂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徘徊。
又追踪了约一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中,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一片较为开阔的泥沼中央,赫然矗立着几根断裂的巨大石柱!石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苔藓和污渍,但依然能看出上面雕刻着极为古老、早已模糊不清的图案,风格与霜语祭坛甚至矮人遗迹都截然不同,更加粗犷原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石柱围绕的中心,是一个已经干涸的、呈暗红色的圆形石台,石台上似乎曾经固定过什么东西,留下了深深的凹槽和断裂的基座。
“这是……”一名北境战士倒吸一口凉气,“腐魂沼泽里怎么会有这种遗迹?”
雷恩也感到震惊。北境的记载中,从未提及腐魂沼泽内存在人工遗迹。这些石柱和石台的年代看起来极为久远,甚至可能比霜语祭坛更加古老。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追踪的足迹,在这里变得更加凌乱,仿佛有人在此停留、徘徊过。而在那暗红色石台边缘,他们发现了新的线索。
一小片撕碎的、染血的布料,材质高级,颜色是低调的深青灰色,边缘有银线绣成的、现已破损的蛇形纹饰——正是墨衍及其手下蛇族人偏好的服饰风格!血迹已经发黑,但尚未完全干透。
旁边,还有几片散落的、同样带有腐蚀痕迹的暗沉金属甲片,与之前在哨站外发现的碎片材质类似,但更残破。
而在石台中心的凹槽旁,一块松动的地砖被撬开了,露出下面一个不大的、黑黢黢的空洞,里面空空如也,但洞壁残留着新鲜摩擦的痕迹,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令雷恩和烈都感到心悸的残留能量波动——冰冷、死寂、带着岁月沉淀的腐朽,却又隐约有一丝……与星痕同源的秩序感?
“有人从这里拿走了东西!”烈低声道,蹲在洞口旁,仔细嗅了嗅,“气味很杂……有蛇族的腥气,有血腥味,有沼泽的臭味,还有……一点很淡的、像老石头和金属混合的‘古物’味道。”
雷恩的心沉了下去。墨衍的人果然来过这里,而且似乎从这个古老的遗迹中,取走了某种东西!那东西残留的能量波动,竟然与星痕有些许相似?难道……这就是线索中提到的、与“另一把钥匙”相关的古物?
“他们离开的方向呢?”雷恩问。
烈站起身,看向遗迹另一侧,那里有几道匆忙奔向沼泽更深处的足迹,还有……一道拖拽的重物痕迹,以及零星滴落的、颜色更暗沉的血迹。
“带着东西跑了,有人受伤不轻。”烈判断,“朝那边去了,那边……”他眯起眼,望向那个方向,雾气浓重,但隐约能看到更远处,有一些极其高大、形态更加扭曲怪异的阴影矗立着,仿佛一片死寂的森林,“感觉更不妙。”
就在雷恩权衡是否继续追踪时,异变突生!
“咕噜噜——!!”
他们身侧不远处的一片看似平静的黑色泥潭,突然剧烈翻涌起来!浑浊的泥浆冲天而起,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泥浆中,数条粗大如成人手臂、布满吸盘和倒刺的暗紫色触手闪电般射出,直取离得最近的一名北境战士和……正在观察洞口的烈!
“小心!”雷恩大喝,冰晶战刃瞬间挥出,一道凌厉的冰刃斩向卷向战士的触手!
烈反应更快,在触手破泥而出的刹那已然警觉,低吼一声,不闪不避,戴着拳套的右手赤炎暴涨,一记凶悍无比的上勾拳,狠狠砸向袭向自己的那条最粗的触手!
“噗嗤!”冰刃斩入触手,却未能将其完全切断,只切入大半,暗紫色粘稠的血液喷溅,触手吃痛收缩,但依旧卷住了战士的小腿,巨大的力量将他往泥潭里拖拽!
而烈那边,赤红的火焰拳头与触手悍然相撞!
“轰!”火焰与粘液接触,爆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和恶臭的白烟。那触手极为坚韧,竟未立刻断裂,反而顺势缠绕上烈的手臂,吸盘死死吸附,倒刺试图扎入!
“找死!”烈眼中凶光毕现,左拳紧随而至,又是一记爆炎轰在同一个位置!同时,他周身赤炎轰然爆发,形成一个短暂的火焰光环!
“砰!”这一次,触手终于承受不住,被炸断一截,断口处焦黑燃烧。泥潭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痛苦的嘶鸣,剩余的触手迅速缩回翻涌的泥浆中。
另一边,雷恩已经赶到,冰晶战刃连斩,将缠住战士的触手彻底斩断,并将战士腿上的断触手扯下。战士的小腿已然乌黑肿胀,被吸盘吸附的地方皮开肉绽,流出的血都带着一丝不祥的暗色。
“有毒!”战士咬着牙,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烈甩掉手臂上依旧吸附着的半截断触手,那触手即便离体还在扭动,被他厌恶地一脚踩碎,火焰灼烧成灰。他看了一眼受伤的战士,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其他泥潭。“这鬼地方,泥里藏着这种怪物!”
雷恩迅速给战士服下解毒药剂,并用冰霜之力暂时封住伤口附近的血脉,防止毒素扩散。“不能久留!这怪物可能引来更多东西!”
他当机立断:“撤退!按原路返回!注意脚下和四周泥潭!”
四人立刻组成防御阵型,受伤的战士被护在中间,沿着来时的足迹快速撤离。周围其他泥潭果然开始不安地冒泡,隐约可见更多滑腻的影子在浑浊的水下涌动。
直到退出那片遗迹范围,重新进入相对“平静”的枯树林地带,那些泥潭中的骚动才渐渐平息。
首次深入腐魂沼泽外围,他们找到了墨衍一行人的踪迹,发现了可能与“另一把钥匙”相关的古老遗迹和被盗痕迹,但也遭遇了沼泽中致命怪物的袭击,一人受伤中毒。
信息与危机,总是结伴而来。
雷恩回头望了一眼那渐渐被灰雾重新吞没的遗迹阴影,又看了看受伤的同伴和面色凝重的烈。
这一趟,只是掀开了腐魂沼泽恐怖面纱的一角。而墨衍拿走的那个“古物”,以及沼泽深处那更巨大扭曲的阴影,无不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们必须尽快将消息带回哨站。
而在他们撤离的同时,沼泽更深处的雾气中,一双冰冷的、竖瞳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阻碍,遥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睛的主人轻轻摩挲着怀中一个刚刚得到的、散发着微弱冰冷光泽的不规则多面体石核,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
“钥匙的碎片……已经到手一块了。北境之王,烈焰狮族……你们的动作,也不慢呢。”